楔子一阕词来 南国清秋魂梦绕十年人散 绣房红烛剑光寒 (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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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子里很静,外面大街却是闹成一片。少年举目一看,只见总兵府那边,火光冲天,满街上人群乱奔乱跑,携儿带女的哭哭喊喊,少年抱着孩子,混在人丛中,谁也不理会他。
少年知道是清兵镇压逃犯越狱,心中一动,不禁扭头回看,只见总兵府附近几条街口,都有大队清兵锁住,囚犯似乎是向另外一边逃出,因此,有一队马队,正向那边冲去。少年见黑压压的,看也看不清,又瞧瞧自己手上的孩子,叹了口气,虽然那边兵刃交击之声,远远传来,他也只能自顾自地随着人流,逃出郊外去了。
出到郊外,人群渐渐四处流散,险境既离,大家也就各各觅地,或坐或卧,再也不愿走动了。只有那少年,还是抱着孩子,踽踽的在荒野独行。
折腾了半夜,月亮渐渐西移,孩子已熟睡了。少年正想找个地方歇歇,忽然听得蹄声得得,隐隐传来,大约是清兵追赶囚犯,追到这边来了。听蹄声急骤,似乎追得很紧!
少年所站之处,附近正有一座荒坟,坟上有一丛野草,高逾半身,少年抱着孩子,往坟后一躲,野草刚刚将他们掩蔽住。少年定眼看时,只见给两骑马追着的,却是两个大孩子,一男一女,看样子都不过十六七岁,不禁很是诧异。
那两个大孩子,跑到距离荒坟二十步左右,忽然双双立定,各自拔出剑来。这时那两骑马已奔到,马上人往下一落,一个抖出铁链,一个亮起斫刀,两个魁梧奇伟的满洲大汉,双双扑上前来,喝令他们快快束手就绑。那两个孩子理也不理,双剑如流星赶月,和两条大汉血战起来!
那少女出手极为迅捷,霎地一伏身,剑尖登时疾如电闪,对准那个使斫刀的咽喉,直刺过去,那人退了一步,“铁锁横江”,用刀一封;少女霍地收招,剑诀一领,刷地又是一剑,探身直取,剑扎胸膛;那人往后又退了一步,蓦地将大斫刀一旋,逼起一圈银虹,使出关外独有的“绞刀法”,要将少女的剑绞断。少女却不收招,剑尖一沉,变为旋身刺扎,借着左臂回身之力,斜穿出去,剑招疾展,又是旋风一样地扫来。
那少男的剑招没有少女这样迅捷,斗法却又另是不同。只见他手上好像挽着重物一样,剑尖东一指,西一指,却是剑光缭绕,门户封得很是严密。对手一条铁链,舞得呼呼声响,兀是搭不上他的剑身。
伏在坟后的少年是个大行家,他十八岁起浪迹江湖,迄今已有十年,各家各派的招数,都曾见识。一见这对男女的剑法,就知他们年纪虽轻,却是得自名师传授。只是那少女,剑法虽然看来迅捷,力争先手,功力却是不够,对方和她游斗,时间一久,必定力倦神疲;而那少男,剑招虽然缓慢,却是颇得“无极剑法”的神髓,表面看来似处下风,倒是无碍。坟后少年,抱着孩子,目注斗场,掌心暗扣三粒铁菩提,准备若少女遇险,就出手相救。
斗了一会,那少女果然渐处下风,她使了一招“风卷落花”剑尖斜沉,倒卷上去,想截敌人手腕。那使斫刀的突然大喝一声,一迈步,斜身现刀,展了一招“顺水行舟”,不但避开了少女的剑锋,反而进招来了一个“横斩”,刀光闪闪,向少女下三路滚斫而进。少女慌不迭的急斜身横窜,仗着身法轻灵,想避开对手这连环滚斫的招数。
但对手也似乎早已料到她有此一着,在进刀横斩时,两枝甩手箭也破空而出,而且在出手之后,刀尖趁势点地,倒翻起来,在空中打了一个筋斗,大斫刀以“独劈华山”之势,向少女头顶斫去。
就在这少女生死俄顷之际,坟后少年的三粒铁菩提已然出手,使斫刀的只见自己两枝甩手箭,刚到少女身后,忽然自落,方是一怔,手腕上又是一阵辣痛,这时他刚以饥鹰攫兔之势下落,大斫刀刚刚压下,就受了暗算,几乎把握不住,痛得大叫一声,手中刀仍是发狂一样斫去!但就在这个时候,背心又是骤的一凉,一把剑尖,已堪堪刺到,耳边只听得一声清叱:“休得伤我妹子!”未及回头,左肩已给削去一大片皮肉!
那少男的无极剑法,本来就高出对手许多,虽然火候未够,一时未能取胜,但已是占了上风,他一面打,一面留心旁边的少女,见少女吃紧,手中剑突然急攻起来,刷,刷,刷,“抽撤连环”,一连几剑,点胸膛,挂两臂,又狠又准。那使铁链的被迫得连连后退,少男却不前追,脚跟一转,蓦地一个“怪蟒翻身”,身形疾转,手中剑反臂刺扎,一掠数丈,便径自向追击少女的那个大汉刺去。
这正是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使斫刀的大汉未及回头,肩上已给削去一大块皮肉,就在这一瞬间,那少女也已反转身来,凝身仗剑,狠狠地扑击过去。使斫刀的受伤之余,如何挡得住这疾风暴雨般的前后夹击,只见两道剑光,赛如利剪,那魁梧大汉,竟给斩成三截,血溅尘埃。
那使铁链的却是精灵,见同伴毙命,立刻上马奔逃,另一骑无主的战马,也连连长嘶,径自逃跑了。
坟后少年目睹这一场恶斗,见这对男女竟未发现是自己发暗器相救,不禁心内暗笑:“毕竟是初出道的雏儿。”
这时,这对男女利剑归鞘,双手紧握,似乎在喁喁细语,坟后少年只见他们嘴巴张动,也听不清楚是说什么。忽然间,那少女挣脱双手,高声问道:“那么,是你说的了?”少男点点头,应了一声,坟后少年,虽听不清,但那显然是承认的神气。
这一声应后,那少女忽地跳开一步,似避开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忽地又跳上前来,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少男脸上,噼啪一声,清脆可听。少男的面孔正对着荒坟这面,坟后少年在月光下只见那少男的面孔惨白,动也不动,神气十分可怖!
那少女一掌打出后,见他这个样子,忽然双手掩面,痛哭起来,扭转身躯,竟边哭边跑了。那少男仍然僵立在那儿,直待少女的背影也消失了,这才一步一步,直走过来。坟后少年想呼唤他,但见他定着眼珠,木然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就像荒野的游魂一样!少年不觉打了一个寒噤,叫也叫不出声,那少男已经自荒坟旁边走过,没入草丛之中,竟没注意到荒坟后面有人埋伏。
坟后少年看了这一场悲剧,联想起自己和纳兰小姐分别的情形,心中不禁又是一阵阵酸痛。这时他耳边听得“胡”“胡”之声,似风声,却又不是风声。他看见月亮,记起这是中秋之后的第三个晚上,钱塘江的夜潮,正是在秋季大汛的时候。他茫然地站了起来,循着潮声,就向钱塘江边走去。
钱塘江数十里宽的江面,在月光下闪闪发光,这时潮还未来,放眼望去,但见天连水水连天,烟波浩淼,一望无涯。少年抱着孩子,踽踽独行,听潮音过耳,百喟交集,如醉如痴,直到耳边忽听得一声“杨云骢!”,这才如梦初醒,扭过头来。
这一回头,人也立时惊醒,眼前站着的是一个鹰鼻深目的老者,身边还站着两个精壮少年。杨云骢认得这正是纳兰小姐未婚夫多铎的师叔,满洲武师“铁掌”纽祜卢,杨云骢初出师门,在回疆柴达木盆地,帮助哈萨克人抵御清兵,曾和他朝过相。
纽祜卢面挟严霜,冷冰冰的似笑非笑,神情很是可怕。他双掌交错,拦在杨云骢面前,说道:“杨云骢,别来无恙!你这几年所做的事情,瞒得了纳兰总兵,瞒得了多铎提督,可瞒不了老夫!多铎提督是天潢贵胄,纳兰小姐是俺们旗人第一美人,你不只是糟踏了纳兰小姐,简直是糟踏了俺们一族。俺不知则已,知道了须代多铎洗清这个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