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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有什么问题?”尹也问道。

“没有任何问题。”高个子军士用英语说道,“没有问题。我们可是天下第一。”说罢,他改用越语,吩咐三个同伴。“听好了,别管他说什么。要我们演得自然,其实,我们得演得不自然。我们现在是狗娘养的越共,明白了吗?”

同伴们当然明白。体验派表演方法(1)中最精细的表演技巧此时此地得到了运用:四个一肚子怒气的难民,四个前越南共和国的真正自由战士,开始想象演的越共自由战士的心里如何充满仇恨。一开机,他们不再需要导演提示,居高临下,绕着被倒缚在木板上、头冲地的仇雠,又吼又叫,抽出阳具,做着各种猥亵动作。据剧本,尹饰演的平,又名本尼,在执行侦察任务时被俘。行动负责人是突击队唯一的黑人中士,皮特·阿塔克斯。剧本交代,阿塔克斯寻根问祖,发现自己竟是两百年前克里斯普斯·阿塔克斯的后裔。克里斯普斯·阿塔克斯在波士顿惨案(2)中被英军杀害,是第一个为白人事业献出生命的黑人,成了著名殉道者。既然此时的阿塔克斯是彼时的阿塔克斯的后裔,前者的命运也将如后者的命运,在劫难逃了。因此,时候一到,执行侦察任务时,他一脚踏入机关陷阱,亦即用竹尖做的捕熊夹子,左脚被死死夹住。越共不费吹灰之力消灭了剩下的村庄民兵,只有阿塔克斯与平还顽强抵抗。后来,阿塔克斯昏死过去,平也打光了子弹。他俩最终被俘。越共对阿塔克斯动用了其臭名昭著、令人发指的腐刑:割下他的阳具,将它塞入他的嘴里。克劳德审讯训练课上介绍过,尽管种族不同地隔上万英里、远在一百多年前,某些北美土著部落对擅自侵入其领土的白种殖民者也曾动用此刑。“看到了吗?”克劳德说道。当时,他给我们播放一张幻灯片,幻灯片是一张古旧的黑白插图,土著人的杀戮场面。他播放第二张幻灯片,一张黑白照片,内容跟前面插图相似,只是残缺尸体换成了一具被越共俘获的美国大兵的尸体。克劳德播放第三张幻灯片。内容是一个美国大兵朝一具越共尸体撒尿。他说道:“谁说我们人类没有共性?”

平的命运此刻攥在四个越共手里。他们留下稀缺的水,不是用来洗澡,而是用来折磨平。饰演平的詹姆斯·尹(也是替身,因为,不需尹露脸的镜头里并非尹)被绑在木板上,头蒙一块龌龊不堪的布。一个越共用阿塔克斯的军用水壶在离头一英尺高上方将水慢慢淋到布上。好在尹不会受如此折磨,受折磨的是替身。水自上往下不断淋在蒙住头的布上,剧组人员封住平的鼻孔,让他嘴里含根呼吸用的管子,因为一个人根本无法在水流下呼吸。受水刑折磨感觉近于溺水,痛苦不堪。曾经活过受审的犯人这么跟我描述过。这种水刑同于古时西班牙宗教法庭法官们描述的水刑。越共来来回回拷问平同样的问题。他们围着平,一边不断将水冲淋到蒙脸布上,一边咒骂,兼以拳打脚踢——当然,全是装样而已。再看平,头拼命左晃右甩!喉咙发出可怕的咯咯声!胸脯腹部剧烈抖动起伏!热带地区的太阳,如索菲亚·罗兰(3),热辣湿闷,在它底下待上一会,平汗涔涔,四个越共,因不停折磨平,也汗如雨下。拷打人的累,少有人体会。拷打人是非常辛苦的差事。我认识不少专事审问拷打人的人,因为干这行当,他们身体落下不少伤痛,比如腰肌劳损,肌肉挫伤,跟腱撕裂,韧带拉伤,手指、脚趾、手、脚有过骨折,声音嘶哑更是常事。犯人表现千奇百态,或叫,或哭,或哽咽,或一股脑招供,或既想招供又心存侥幸,或干脆胡编乱造。审讯者必须言辞流畅地对犯人或羞辱,或怨懑,或勒令,或激将,须像黄色热线女主持人,全神贯注,临机应变。要说出一大堆诸如此类的话,且不重复,委实耗精费神。至少四个越共表演就不够流畅。不过,他们毕竟不是专业的,因此无可厚非。何况,剧本也就寥寥几字:越共用自己语言拷问咒骂平。在这种情形下,他们只能临场发挥,反反复复用越语骂着一句脏话。这给片场每个人上了一堂永生难忘的越语课。事实也是,剧组大多数人始终不屑学习如何用越语说“谢谢”或“请”,影片杀青时,全体剧组成员倒学会了越语du ma,亦即“操你妈”或“狗娘养的”。至于du ma是“操你妈”还是“狗娘养的”,依个人译义。我不大赞同用污言秽语,不过,不得不钦佩四个群众演员:如将一枚酸橙榨挤到滴汁不留,他们将du ma啐得淋漓尽致,或名词,或动词,或形容词,或副词,或感叹词;语气或恨,或怒,甚至有时还有同情。Du ma!Du ma!Du ma!

拷打、咒骂、水刑后,蒙住平的脸的湿布被揭了下来,露出的自然是尹的脸。尹知道,表演时刻到了,这可是为来年赢得奥斯卡最佳男配角奖的金玉良机。过去,在电视剧里,他饰演戏份很少且转瞬即逝的东方人角色,死过多回,但没有一次像这一回是极度痛苦的死、极其壮烈的死。“这么跟你说吧。”有天晚上,在酒店酒吧,他向我历数电视剧里的死。“我被罗伯特·米彻姆(4)指关节戴了铜箍的拳头打死过,被欧内斯特·博格宁(5)用刀从背后捅死过,被弗兰克·辛纳屈(6)一枪爆过头,被詹姆斯·柯本(7)勒死过,被一个说来你也不知道的性格派演员吊死过,被人从摩天高楼上扔下摔死过,被人从一座齐柏林钟楼窗户推出来跌死过,被华人黑帮塞进洗衣袋抛入哈得孙河淹死过。啊,对了,我还被日本黑帮开膛破肚过呢。但这些死的镜头眨眼就过了,最多几秒钟,有时不到几秒钟哩。我这次的死可就不同了。”说到这,他兴奋莫名,笑得像新加冕的选美大赛王后。“我这次死的镜头,长得简直没完没了。”

既然天赐良机,因此大凡湿布揭去时,拷问过程中,湿布的确来回揭去过好几次,詹姆斯·尹像饿汉一样,把露脸的机会利用得连渣都不愿浪费掉。另外,他清楚,也只有这回,天生伶俐可爱、人气难敌的小男孩抢不了他的戏,小男孩母亲不愿自己孩子目睹这样的场景。只见尹一会苦脸,一会呻吟,一会囔呜,一会哭嚎,一会啜泣,一会咆哮。他的眼泪货真价实,且没止过,好似身体里有口深井,几只桶连续不断将井水打上来,往眼睛外倾倒。他怒吼,惨呼,尖叫,挣扎,扭动;脸上每块肌肉挪离原位;脑袋死劲左甩右摆;呼哧呼哧吐着粗气。呕吐则将戏推至高潮:早餐咸的加醋的香肠鸡蛋化成浓汤黏液,自胃由嘴往外喷出。这是第一次超时拍摄的镜头,结束后全场寂静,怔怔地望着惨不忍睹的尹,一个像从前美国庄园里被拿来以儆效尤而遭受酷刑的倔傲的奴隶。大导演亲自拿块湿毛巾,走到仍被绑缚在木板上的尹的跟前,跪在地上,轻柔揩净他脸。“精彩,吉米,绝对精彩。”

“谢谢。”尹喘粗气。

“来,为了万无一失,再拍一遍。”

这场戏直到拍第七遍,大导演这才满意,宣布关机。中午时分,拍完第三遍,导演问尹是否考虑从木板上解下来用午餐,没承想,尹身体抖颤,气若游丝,答道:“不,不要解我下来。我不是在受刑吗,咹?”剧组人员与其他演员躲进阴凉餐厅里,昏昏欲睡。我仍坐在尹旁边,为他撑伞遮挡毒日,但是,他摇摇头,拒绝了我的好意。拒意之决绝让他看似一头意志坚定的龟。“不要,妈的,我能挺住。不就是晒一小时太阳。平他们当年经受的比这更惨,对吧?”“惨多了。”我附和道。尹的圣徒般受难,再长也就止于今天。他应希望如此。但是,现实中,犯人遭受的撕皮裂肉、伤筋动骨的酷刑,没有几天、几月甚至几年,不会终止。据有关情报,我的同志们就这么处置犯人。我的政治保安处同事们也这么处置犯人。政治保安处拷问时间很长,是因为要查个水落石出,缺少想象力,还是性好施虐呢?“三点都有。”克劳德曾点评,“但是,没有想象力、不性好施虐,会妨碍审讯的全面细致彻底。”说这番话时,他在越南共和国国家审讯中心为秘密警察培训班上课。培训教室窗户像一眨不眨的眼睛,望着远处西贡船坞。克劳德讲授的课程是他拿手的地下工作。培训班连我在内,共计二十个学生,有陆军、有警察,个个经验丰富。即便如此,克劳德授课,如巴黎索邦大学、哈佛大学抑或剑桥大学的教授,气势煌煌,没人不慑于他的权威。“暴力不是获得答案的正确之道,先生们,如果想从被审讯者口中获取情报,想让他们配合。如果使用暴力,获得的答案会很糟糕,是谎言,是误导,更糟糕的是,会是他们投我们所好说的答案。他们会乱说一气,好结束痛苦。所有这些东西——”克劳德一挥手,指着讲台上一堆刑具,其中不少是法国制造的,有警棍,有用塑料汽油桶改造的用于灌肥皂水的容器,有钳子,有战地电话机用的带手摇曲柄的发电机——“所有这些毫无用处。审讯不是惩罚,而是科学。”

我和其他受训人员一字不落将他的话记在本子上。克劳德是我们的美方顾问,我们指望他以及所有其他美方顾问教授最先进的知识,他们没让我们失望。“审讯首先是心理上的,然后才是肉体上的。”他教授道,“甚至不必损伤被审者的肉体,或在肉体上留下任何痕迹。这听来有悖常理,对吧?但的确如此。我们耗资数百万美元,用实验证明了这点。原理很简单,但用好这些原理,要求使用者具有创造力。原理运用可因人而异,或者说,可因审讯人想象力不同而不同。让受审人迷乱、麻木、自惩是基本原理。世界顶尖的科学家,也就是美国科学家,用科学试验展示过这些基本而简单的原理。结果表明,人的心理受环境影响,特定环境里,心理比肉体更易被摧垮。所有这些——”他一挥手,又一次,鄙夷地指着已被视为高卢废品的刑具,旧世界野蛮人而非新世界科学家使用的刑具,用于中世纪拷打而非现代审讯的刑具——“想用它们摧垮实验对象,要花数月,但用袋子套住实验对象的头,用纱布将他双手缠成球状,用塞子堵住他双耳,将他关进漆黑囚室,让他这样独自待上一周,他会变得不再是能对抗你的人,而是一摊水。”

“水,水。”尹说道,“我能喝点水吗?”

我为他取来水。尹虽说受水刑,其实喝不到水,嘴只能接触到浸湿的布。用他后来话说,湿得正好,让他几乎窒息。他两只胳膊仍被绑在木板上,我只能慢慢将水一条细线似的灌进他嘴里。“谢谢。”他咕哝了一句,听似犯人感谢审讯者赏给他一滴水、一口饭或一分钟合眼时间。这时,我听到大导演声音。头一次,他的声音让我听了感觉如释重负。他大声指挥:“开工了,抓紧拍完,让吉米回去游个泳。”

两小时后,拍最后一遍时,尹因为实在禁不住痛苦,哭了。脸上覆盖了一层汗水、鼻涕、呕吐物和眼泪的混合物。我见过这种惨状——那个共党女特工。那可是活生生的现实,惨到让我不敢去想她的脸。于是,我将注意力转向眼前也是人的尊严遭到彻底摧毁但是化妆出来的惨状。大导演要的就是这种惨状,这个镜头拍了好几遍。在尹最后这场戏里,四个越共没能摧垮平的意志、让他供述罪行,恼羞成怒,抡起铁锹,将他打得脑浆迸裂。因为长时间拷问,他们有些筋疲力竭,决定歇歇,先抽根从皮特·阿塔克斯身上掏得的万宝路烟。他们万万没料到,低估了平的意志力。平,跟许多南越兄弟,不论是真正的自由战士还是所谓的自由战士一样,在很多事情上,如加州海边的冲浪人,漫不经心,但在摆脱暴政追求独立一事上,绝不含糊。此刻,平既无看守,又无湿布蒙头,难得这么点自由,于是一口咬断舌头。血,当然假血,像拧开龙头的水哗哗流了出来,覆住他头脸。假血每加仑三十五美元,制造尹血头血脸以及地面血泊的效果,约需两加仑。韩力用祖传秘方自制了脑浆,用燕麦、琼脂混合而成,白里透灰,细碎块,粥糊状。韩力生怕浪费宝贝似的将脑浆一点点涂抹在平脑袋周围的地面上。摄影师拉近镜头,给了平的眼神一个特写。在我站的地方看不到平的眼神,我猜想应该近似于圣徒眼神:既痛不欲生,又涅槃般快乐。尽管受尽折磨,自始至终,他没说一个字,或者,至少没说一个让人听出意义的字。

<hr/>

(1) method acting,演员追求从内心体验塑造角色的表演技巧。

(2) Boston massacre,1770年3月英国殖民当局屠杀北美殖民地波士顿人民的流血事件。五名美国人被英国军队杀死。由于被殖民者的奋起反抗,事件恶化,导致5年后的美国独立战争。

(3) Sophia Loren(1934— ),意大利女演员,以性感著称。

(4) 均为美国演员。

(5) 均为美国演员。

(6) 均为美国演员。

(7) 均为美国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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