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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之间,我在蛮舞原上过了五年。瀛棘王说让儿子冬天的时候就回北荒的话未免太过自信了。一年又过一年,春天过去了夏天到来,然后又是漫长的冬季。我在外公的部落里慢慢长大,我看到一车车的粮食,一群群的牛羊从阴羽赶回蛮舞,大合萨一次又一次地去觐见蛮舞王,却没有听过蛮舞何辛提过一个回字。他更老了,咳嗽得更厉害,下巴上的赘肉越发摇晃。他混浊的眼光看向我的时候,我知道他在估摸我的价值。他始终都没有计算完毕。两年后的一个清晨,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他的马摔倒在地,仆人们怎么也扶不起他。就在那一天里,蛮舞何辛跨越一条小溪时,他那硕大的身躯把马压倒在地,他们把他放在平板车里拖回来,发现他的脖子已经折断了。我舅舅成了新一任的蛮舞王。他对待我们的态度和蛮舞何辛没有什么区别,我们在蛮舞的营地里吃好喝好,始终受着最好的招待,但就是不让回去。
蛮舞云罄喜欢我不回去,仿佛我的出现就是为了陪她玩似的,小孩们总是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生长着,我们那时候已经大得可以在一起玩蛮族小孩爱玩的游戏了。我舅舅倒是不讨厌让我陪蛮舞云罄玩耍,因为她可以长久地揪住我的耳朵而不用担心我哭。她还记得小时候给我的那一耳光,她依旧喜欢欺负我,不过下手还算点到为止。她的身上总是散发着好闻的青草香味。
学会跑之前,我们先学会了骑马。那很容易。大人们将我们绑在马鞍上,放开手抽上一鞭子,我们就如同骑在一艘颠簸的船上冲了出去。我有了一匹漂亮的小红马,而她的马是白色的,鬃毛长长的,在脖子两边垂着。从这时候开始,楚叶就不能老跟着我啦。她又没有马。我们并着马跑过了周围的大泽和草地。月牙湖上红色的天鹅飞过。草海无边,自由自在。
青草长长,伴当看不见我们的地方,我们会学那些大人角抵。我们的腿还很柔弱,经常不等对方下绊就自己摔倒,她打不过时就咬我的肩膀,她其实很男人婆。我啃了一口青草和泥的时候她就吃吃地笑,笑声如同树上摇落的花朵,眉头里透出妩媚来,果然是个倾人国的坯子。从她的脸上我看出了几分舞裳妃的眉眼。蛮舞的女人都出奇地漂亮,果然如此啊。我一直在想她姐姐长得什么样子。所有漂亮的女人也都会在想她的模样。
我会下绊抓那些撅着屁股乱跑的野兔,这一手是从赤蛮那学来的,他对捕猎有天生的领悟力,下的套子一抓一个准。因为整天和他混在一起,到后来我也几乎拥有了同样的能力。我抓到这些胖胖的家伙,就用绳子穿过它们的耳朵,挂在小红马的马鞍后面,它们在那里呲牙咧嘴地蹬着爪子,拼命挣扎。蛮舞云罄总是偷偷地用刀把绳子割断。我发现她割绳子的时候就会打她,但不能打头脸,那会让照料她的斡饽勒看出来。
贺拔蔑老变得更老了,我们都担心他会老死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这可不是蛮族人喜欢的死亡方式,但他依旧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倒是年纪轻轻的赤蛮着急得天天跳高,他风一样地卷过营帐,在掠过栓马桩的时候,啪地一刀剁在上面,而贺拔蔑老已经老得提不动刀了,那把刀锈在了鞘子里。整个夏天,他都试图把一个故事给我们讲完,他讲的是漫长的岁月之前,瀛棘的祖先创下的那些伟大的英雄事迹。
瀛棘人的先祖叫做瀛台黑乌,他毫不愧于那些笼罩在他身上的传奇光环,在关于这位尊贵的祖先的传奇中,他追逐一只受伤的黑熊,神奇地消失在有熊山上的一块巨石中,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他。如今的有熊山上,这块巨石依旧赫然耸立。
我们瀛棘另一位祖先叫做瀛台重黎,他把瀛棘的七大氏族紧紧地团结了起来,拧成了一股强大的绳索。他用烈火和斧子消灭了勾弋山以西的密林,把那儿都变成了肥沃的草场,是他把瀛棘这个小小的部落带进了繁荣强大的新世代。他死在自己的妻子手上,因为他是在杀死她的父亲和兄弟后,把她从遥远的宁州带回来的。她为了寻回尊严和报仇雪恨,亲手将他刺死。在他死去的时候,瀛棘的牧民们要求将他的尸首分开埋葬在阴羽原的各地,因为他们相信这样会让各地的土壤肥沃多产。
瀛台重黎的儿子即是阎浮提王瀛台魏巨,他的身上混杂着宁州羽人的血缘,但他是瀛棘最伟大的王。在和草原各部长达四十年的兼并战争中,瀛棘部从北方高寒的阴羽原崛起,一路南下,势如破竹,它地域最广大的时候,占领了彤云山以东以南的广袤草原,各大部族都要向他称臣纳贡。他带领自己一手训出的瀛棘三骑八卫,沿山而下,席卷瀚州南北,一直杀到了天拓海边上。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大海。
在海洋面前他提着铁枪喟然兴叹,谁也不知道他的征程为什么到此嘎然而止。据说这位出生在草原上的帝君在海边听商人述说东陆的繁华情形,心中生出难以言说的情绪。他勒兵天拓海畔,派使者到天启见东陆的老皇帝递交国书,约他会狩天拓之南。阎浮提王亲自假扮成使者,直入东陆查看地形和民俗,为放兵南下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