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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自强赶乘最早一班长途汽车回老家。出来三年多,居然一次也没回去。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就是省钱省钱省钱。为了省钱,他似乎什么都肯做。一直觉得,省钱就是孝敬爹妈,就是能自己靠自己读完大学,就是没有爹妈的资助自己也能过得好。掰着指头数,同学中没几个像他这样的。他就是想为那些贫穷而自强的同学做个样子。
但是现在,他坐到了车上,车轮朝着他的家飞速旋转。凛冽的寒风在窗外刮得呼呼响,像极山缝里呼啸而过的声音。此一刻,他才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想家。想他那个山坳里的小村庄,想他辛苦一生的爹妈。甚至,他连采药都想了。记得他们相好的时候,最喜欢畅想他们的未来。曾经还对采药说,将来一定要和她一起手拉着手逛汉口,就像真正的城里人那样。而现在,他人到了城市,且在这里住了三年,但他却没有去过汉口。因为他的生活里根本就没有同他手拉手的人。采药说,这是她的个人悲伤。涂自强想,这恐怕也是我的个人悲伤吧?
路途很长,足够涂自强想一路。考研一事业已抛至云霄之外,在他思绪不到处鬼魂式游荡。而他的胡思乱想中,纠缠最凶狠的却是他的悔意。他不敢想父亲会有什么事,他根本不相信这些。他走的时候,父亲没有说什么话,只是站在板栗树下,一直望着他。三年来,父亲的目光,从未出现。而这一刻,却在眼前显现,像浮雕一样,越来越清晰。涂自强自责地想,难道省钱比父亲还重要?钱能买到同爹妈的见面?能买到爹妈想我和我想他们?能买到爹妈见儿子的欢喜以及他们在村里的自豪?
长途车进了县境,还没抵县城,涂自强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讲电话的人没有介绍他是谁,只是说,没到家吧?先别回去,直接上县医院。涂自强的心怦怦地跳,他说,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那人说,来了就知道。然后就挂了。
这时的涂自强很是慌乱,但他什么都不愿意细想,更不愿意猜测。他只是不停地在心里对自己说,哪有什么事?山里人就喜欢把芝麻大点看得天样大。没有战争又不闹土匪,一个山坳里,能有多大的事?
但实际上涂自强见到的是比他的任何想象都要大的事。那也是他最不想见甚至全然不敢去想的场景:他的父亲躺在医院的一个角落。泛黄的白布单罩住了他的面孔。他的母亲铁青着脸坐在旁边。村长和他的老婆正在劝着她。村长说,你就哭出声吧,哭出来人舒服一点。
涂自强的母亲说,我为什么要哭他?他这个没出息的,活着不好,偏要去死。他这一走,我儿心里该有多委屈?
涂自强只觉得自己的血往脑门上冲。他冲过去叫道,咋回事?这是咋回事?我爸呢?为什么?没有人回答他。他转身扑到他父亲的身上,意欲掀开白布单确认一下,那里躺着的人,是不是他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