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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如演剧时休息期间的乐队一般,战场的景色中展开了鲜明的大自然,陰云远去,豁然开朗,而在成千成万的人呻吟转侧的庄严的沙场上,发出白日的交响曲,于是基督徒托尔斯泰,忘记了他第一部叙述中的爱国情调,诅咒那违叛神道的战争:"而这些人,这些基督徒,——在世上宣扬伟大的爱与牺牲的律令的人,看到了他们所做的事,在赐予每个人的心魂以畏死的本能与爱善爱美的情操的神前,竟不跪下忏悔!他们竟不流着欢乐与幸福的眼泪而互相拥抱,如同胞一般!"
在结束这一短篇时,——其中的惨痛的语调,为他任何别的作品所尚未表现过的,——托尔斯泰怀疑起来。也许他不应该说话的?
"一种可怕的怀疑把我压抑着。也许不应当说这一切。我所说的,或即是恶毒的真理之一,无意识地潜伏在每个人的心魂中,而不应当明言以致它成为有害,如不当搅动酒糟以免弄坏了酒一样。那里是应当避免去表白的罪恶?哪里是应当模仿的、美的表白?谁是恶人谁是英雄?一切都是善的,一切亦都是恶的……"但他高傲地镇定了:"我这短篇小说中的英雄,为我全个心魂所爱的,为我努力表现他全部的美的,他不论在过去,现在或将来,永远是美的,这即是真理本身。"
读了这几页,这几页是被检查处禁止刊载的。《现代人》杂志的主编涅克拉索夫写信给托尔斯泰说:"这正是今日俄国社会所需要的:真理,真理自果戈理死后俄国文学上所留存极少的……你在我们的艺术中所提出的真理对于我们完全是新的东西。我只怕一件:我怕时间,人生的懦怯,环绕我们的一切昏瞆痴聋会把你收拾了,如收拾我们中大半的人一样,——换言之,我怕它们会消灭你的精力。"一八五五年九月二日书。
可是不用怕这些。时间会消磨常人的精力,对于托尔斯泰,却更加增他的精力。但即在那时,严重的困难,塞瓦斯托波尔的失陷,使他在痛苦的虔敬的情操中悔恨他的过于严正的坦白。他在第三部叙述——《一八五五年八月之塞瓦斯托波尔》——中,讲着两个以赌博而争吵的军官时,他突然中止了叙述,说:"但在这幅景象之前赶快把幕放下罢。明日,也许今天,这些人们将快乐地去就义。在每个人的灵魂中,潜伏着高贵的火焰,有一天会使他成为一个英雄。"
这种顾虑固然没有丝毫减弱故事的写实色彩,但人物的选择已可相当地表现作者的同情了。马拉科夫的英雄的事迹和它的悲壮的失陷,便象征在两个动人的高傲的人物中:这是弟兄俩,哥哥名叫科泽尔特佐夫大佐,和托尔斯泰颇有相似之处,"他的自尊心和他的生命融和在一起了;他看不见还有别的路可以选择:不是富有自尊心便是把自己毁灭……他爱在他举以和自己相比的人中成为具有自尊心的人物。"另外一个是沃洛佳旗手,胆怯的、热情的、狂乱的独白,种种的幻梦,温柔的眼泪,无缘无故会淌出来的眼泪,怯弱的眼泪,初入棱堡时的恐怖,(可怜的小人儿还怕黑暗,睡眠时把头藏在帽子里,)为了孤独和别人对他的冷淡而感到苦闷,以后,当时间来到,他却在危险中感到快乐。这一个是属于一组富有诗意的面貌的少年群的,(如《战争与和平》中的彼佳和《侵略》中的少尉,)心中充满了爱,他们高兴地笑着去打仗,突然莫名其妙地在死神前折丧了。弟兄俩同日——守城的最后一天——受创死了。那篇小说便以怒吼着爱国主义的呼声的句子结束了:"军队离开了城。每个士兵,望着失守的塞瓦斯托波尔,心中怀着一种不可辨别的悲苦,叹着气把拳头向敌人遥指着。"一八八九年,托尔斯泰为叶尔乔夫的《一个炮队军官的塞瓦斯托波尔回忆录》作序时重新在思想上追怀到这些情景。一切带有英雄色彩的往事都消失了。他只想起七日七夜的恐怖,——双重的恐怖:怕死又是怕羞——可怕的精神苦痛。一切守城的功勋,为他是"曾经做过炮铳上的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