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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且站住,”白凤将手中的佛珠紧紧一扣,自嘲似的摇摇头,“习气难改,我又犯了‘我慢’[24]的老毛病。水流千遭,方归大海;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我纵是越过了险滩暗礁的江河,又哪来资格替溪流指点航道?”
她把佛珠缠了两圈绕回在腕上,对佛儿招招手,“你过来。你不是要打听九千岁吗?我说给你听。至于愿不愿去做,全在你,毕竟这是你的人生,要怎么过,你自个儿选、自个儿担。”
见白凤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弯,佛儿反又生出了一丝犹豫。正当她举棋不定时,外间的门顿然大开,更将一片乱糟糟的人声送入,好似有谁在那里吊着嗓子哭似的。这就见憨奴带着个十分欣悦的笑脸走进来。自从白珍珍去世、白凤整日念佛抄经后,也已很难得在憨奴的脸上看到笑容了。她一进屋就笑出了声来,“姑娘,快去瞧热闹吧!”随即她才发现一旁的佛儿,“咦,你还没走呢?”
白凤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问道:“什么热闹?”
“可别提多精彩了!”憨奴把两手一拍,就银瓶泻水似的讲起来。
龙家姐妹在搬来怀雅堂之前,龙雨竹曾为妹妹龙雨棠介绍了不少阔客,其中一位叫作唐文起,就是她自己的客人内阁首辅唐阁老的长子。唐文起在朝中任尚宝司卿,年纪还不到三十五,仪表亭亭,丰裁朗朗,且举止豪爽,谈吐熨帖。雨棠虽也算烟花队中的强将,但终究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一来二去竟被惹动了真心,前一阵“卖清倌”又把初夜给了唐文起,就此再也离不开他,与他在班子外另立了“小房子”,以便不受其他客人的搅扰,安安静静地缠绵缱绻。坏就坏在唐文起家中有一个“母老虎”,他这位夫人是大同总兵的女儿,真真正正的将门虎女,对丈夫在外眠花宿柳之举本来就积恨甚深,再一听说他居然还给一个窑姐儿租了房子,日常往来居住,那不就等于背着自己养了个外室一般?唐奶奶是可忍,孰不可忍?暗暗派人查知了金屋藏娇的地点,这一夜等到后半夜仍不见夫君归寝,断定他是宿在了外室那边,就带上一班老妈子、几个听差杀到小房子所在的王府井南二条胡同,把这一对野鸳鸯直接从被窝里揪出来。雨棠遭唐奶奶的人折磨了整整数个时辰,才被抬回到怀雅堂扔在天井里,因之她受辱不过,哭闹着要自杀。
“这位奶奶可真够辣手,听说是叫那班老妈子把棠姑娘的裤子扒了,专逮下
头见不得人的地方,拿手掌宽的竹板子毒打,骂棠姑娘说‘霸着男人不就为了这儿?这回让你乐个够!’”憨奴比画着,又缩起脖子一笑,“棠姑娘是肯定乐不出来了,不过可足够咱们一乐。姑娘,你还记得挪班那天这死丫头当面顶撞姑娘吗?不趁这会子挖她的疮疤解解恨,还等什么时候?”
白凤幽暗的双目不见有丝毫波动,她只很简单地点点头,“我是该去一趟。那——”她转脸望向佛儿,这一望,却叫白凤悄然动容;但见佛儿一改那种百不挂心的不羁态度,却攥起了两拳,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好似在把烈火生生往肚子里吞,但总有些吞不下的,一开口就会喷出来。
所以白凤并不打算叫她开口,而只轻轻对佛儿道一声:“你在屋里稍等一下,我很快回来。憨奴,给小倌人倒一碗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