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丢了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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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三岁那年,一天傍晚妈妈从地里干完活回家,发现我不在了。她屋前屋后四处寻找,敲遍了所有邻居家的门,都没找到我。后来邻居也帮着一起找,翻遍了连队(我们当时生活在兵团)的角角落落。后来有人怀疑:莫不是我独自一人进了野地?又有人严肃地叹息,提到最近闹狼灾,某团某连一夜之间被咬死了多少多少牲畜……我妈慌乱恐惧,哭喊着去找领导。她捶胸顿足,哭天抢地,引起了连长和指导员的高度重视。于是连队的大喇叭开始反复广播,说李辉的女儿不见了,有知情者速来办公室报告云云。还发动大家一起去找。几乎连里的每一个人听到广播后都放下碗筷,拿起手电筒出了家门。夜色里到处灯影晃动。连队还派出了两辆拖拉机,各拉了十来个人朝着茫茫戈壁滩的两个方向开去。呼唤我的声音传遍了荒野。
半夜里,大家疲惫地各自回家。没有人能安慰得了我妈,她痛苦又绝望。妇女们扶着她回到家里,劝她休息,并帮她拉开床上的被子。这时,所有眼睛猛然看到了我。我正蜷在被子下睡得香甜又踏实。
我二十岁时,去乌鲁木齐打工。一次外出办事,忘了带传呼机,碰巧那天我妈来乌市提货,呼了我二十多遍都没回音。她不禁胡思乱想,心慌意乱地守着招待所的公用电话。这时有人煽风点火,说现在出门打工的女孩子最容易被拐卖了,比小孩还容易上当受骗。我妈更是心乱如麻,并想到了报警。幸亏给招待所的服务员劝住了。大家建议说再等一等,并纷纷帮她出主意,更是令她坐立不安。又不停地打电话给所有亲戚,发动大家联系乌市的熟人,看有没有人了解我最近的动向。然后又想法子查到我的一些朋友的电话,向他们哭诉,请求大家若是联系到我的话一定通知她。于是乎,我的所有亲戚和朋友一时间都知道这件事了,并帮忙进一步扩散,议论得沸沸扬扬。说我莫名消失,不理我妈,要么出事了,要么另有隐情……
我妈一整天哭个不停,在招待所里逢人就形容我的模样。告诉他们我叫什么,我是干什么的,来乌市多久了,现在肯定出了意外,如果大家以后能遇到这个女孩,一定想办法帮助她……大家一边安慰她,一边暗自庆幸自家女儿懂事听话,从来没有发生过跑丢了这样的事情。
除了没完没了地打电话和向人哭诉外,我妈还跑到附近的打印店,想做几百份寻人启事。幸亏一时没有我的照片,只好作罢。否则的话我就更出名了。
而这些事,统统发生在一天之中。很快我办完事回家,看到二十多条留言时吓了一大跳,赶紧打的跑去那家招待所。一进大院,一眼看到她茫然失措地站在客房大门前,空虚又无助。我叫了一声“妈”,她猛一抬头,号啕大哭起来,一边快步向我走来,一边指着我,想骂什么,又骂不出来。但哭得更凶了,好像心里有无限的委屈。
直到很多年后,我有事再去那家招待所(那相当于我们县的办事处),里面的工作人员还能记得住我,还会对我说:“那一年,你妈找不到你了,可急坏了……”并掉头对旁边的人津津有味地详诉始末。
这些年,我差不多一直独自在外。虽然和我妈联系得不算密切,但只要有一次联系得不通畅,她会生很大的气,不停地问:“刚才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关机?”而我不接电话或关机肯定不是故意的,老被这么质问的话,我也会生气。然而,有时给她打电话,若遇到她不接电话,她关机的时候,也会不由自主地着急。并在电话打通的时候也会生气地连连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联系不到她时,我也会胡思乱想。但永远不会像她那样兴师动众,绝倒一大片。这些年来,她坚决不肯改变,仍然是只要一时半会儿联系不到我,就翻了锅似的骚扰我的朋友们。向他们寻求帮助,并神经质地向他们反复展诉自己的推理及最坏的可能性。大家放下电话总会叹息:“李娟怎么老这样?”于是乎,我就落下个神出鬼没、绝情寡义的好名声。
而我妈则练就了一个查电话号码的好本领。无论是谁,只要知道了其工作单位和姓名,茫茫人海里,没有她逮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