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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光听说过漕有漕头,丐有丐头,没听说过刽子手也有个头的。那时候年少气盛,也没多想事情蹊跷,上马就跟他们跑了几十里地,到了一处大宅子前,只见门内歌舞欢宴,灯火辉煌,热闹非凡。宾客却是个个人高马大,面带煞气。
那大宅子的主人是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瘦如山野之狼,精神却矍铄得紧。他见了我客气得很,上前几步致礼,用的却是左手。我很快发现别的五大三粗的汉子,总是离那只右手远远的,不由得多留意了几眼,发现那老头的右手比左手粗上一倍,虎口之上有一圈厚厚的老茧,缩在袖中,难得动上一动。
后来我才知道,这老头出身羽人王城的行刑人世家,权不高望却重,权贵也不敢得罪他,自然也无人上门攀交。那一夜,正是他儿子成婚的大喜之日,宾客成群,都是牢狱看护、监头或是狱卒之流。那老人为人爽朗,哈哈大笑:“我们都是见不得光之人,借这夜暗行好事,教外人见笑了。”我既然是制刀的,日常与杀人者结群为伍,死人见得多,也不忌讳什么,在酒席上畅然而饮。
行完礼后,酒宴未散,那老人带我到了后院,让我看他墙壁上满挂着的斧斤、长戟、弯刀和沉重的剑,我一进那屋子,只觉生花耀眼,那些兵器竟然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器物。未料到宁州之上,一个小小巾头儿首领,竟然收藏有如此多的精品。我遇到过一些喜好兵器的收藏家,所藏匣中刀剑,加起来只怕也比不上这面墙上的一个零头。
那老人展露一把匕首给我看。那一把匕首长只有八寸七分,青鲨鱼皮鞘却极粗笨,比寻常皮鞘厚上三分。锋锷便如一滴眼泪,柄上一抹若隐若现的红色,徒生几分妖娆。首领用左手恭恭敬敬地将匕首连鞘托到我的眼前问道:“不知先生看此匕如何?”
我将它拔出数寸,一道光芒便如女人的眼泪般扎了我一下,于是说:“呀,不出所料,这是‘灵素’,又叫‘破阵锥’,刀锋细如发丝,身厚头锐,极利于直刺,就算是重甲铁胄,也当是枯皮朽革——可惜已经用过一次了。所谓刚烈者不能持久,这匕首锐气已散,不再行锤炼,灌注金精,用起来不免就有些重滞。”
首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道:“这是三百年前蛮人妃子轻罗行刺银阏怀王的匕首。轻罗妃子虽手无缚鸡之力,却令银阏怀王身上三重铁甲尽透。那一刺如龙击长空,虎蛟倾海,顿令羽族梦想西征大业成浮华泡影,三十年基业,毁于一旦。羽人八路精锐子弟,顷刻间四分五裂,更造就了宁州二十余年内乱兵燹。此匕首收着便是,谁敢再去修它。”
首领又托出一柄剑来让我看,只见那剑长三尺六分,质地轻薄,以云母夹银丝为刃。我道:“此剑名‘陌章’,薄如蝉翼,劈风无声。平时束在腰里为带,用时拿在手里,剑刃摇曳不定,就如一道光华,挥起来如一匹白练,刺去时变幻不定,素为女子喜用。”
那老人轻轻地抚摸陌章的剑身,道:“一百年前,银孝文王卒,将殡于曲野,第十四子翼千离,席间暴起,用此剑杀了伯父摄政王。那一剑挥动时如暗香浮动,月影拖曳,剑上不带星点血痕,其后却有六万余人受牵连而头颅落地,三十万人涉于边远苦寒之地,青都百室一空,几无应门五尺之童。”
首领第三次从墙上摘下一把兵刃给我看,这次却是一把长枪,铁锈沉沉,鲁钝不堪。我将它横执在手,抖了抖杆子,试了试软硬,敲了敲枪头,听了听它的质音,道:“虽然没有徽记,我却认识它。它是青石城西郊外一位老河络铸造的铁槊,可惜没有处理完。你可以用青阳魂泡它,不出七年,铅华尽去,沉如乌木,纹理极其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