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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临床医学角度来说,患有溃疡、疥癣、膝关节黏液囊肿、网球肘、带状疱疹、艾滋病、急性肺结核、麻风病的人,都可以搭乘飞机旅行,但如果患上感冒就不行。任何有过经验教训的人都知道,当飞机忽然从1万英尺高空下降,你会觉得耳膜痛到不行,脑袋似乎要立刻爆炸,于是你抓狂般地猛敲窗户,高喊着要出去,即使没降落伞也无所谓。好吧,以上的种种我都知道,但仗着我弄了个药效强劲的鼻腔喷雾剂做后盾,我决定顶着鼻塞和种种不爽前往纽约。这可真是个天大的错误——当我降落地面的时候,俨然觉得自己身在菲律宾战壕,光看见人家张嘴,但却什么都听不到,后来医生通过手语告诉我,我得了中耳炎。他塞给我一大堆抗生素,且发出严厉警告:三周之内严禁我搭乘飞机。可为了走访美国东海岸三个不同城市,我只有改搭火车了。
核战争之后的世界会变成何等模样?看看美国的火车就会有个大概印象。火车不是不走,而是经常走不到目的地,半路抛锚,误点6小时以上,就让人在这庞大、空洞、寒冷的火车站里干等着,附近一家快餐店也没有,却有好多形迹可疑的人物在此盘踞,到处都让人想到《人猿星球》里纽约地铁的地下通道。新闻记者和参议员搭乘的纽约——华盛顿线,在头等车厢里至少还够得上飞机商务舱水平的舒适,还有一盘子达到大学自助餐厅水平的热乎乎的食物。可其他线路的普通车厢就肮脏不堪了,开膛破肚的假皮坐垫满目皆是,点心吧供给的食物不由得让人想起(不要说我夸张啦)米兰到罗马的快车上,乘客被迫要食用的那种锯木屑回收物。回忆我们看过的古老彩色电影里,豪华列车的车厢里总会发生令人发指的血案,漂亮的白种女人喝着香槟,并且那香槟是由英俊得仿佛是从《飘》里走出来的黑人侍者端出来的。谎言,这一切原来都是谎言呐!看到现实,你才会发觉美国火车上的人个个都像是从《僵尸坟场》里走出来的,列车长则带着无比愤世嫉俗的表情在走道上走来走去,不时被可口可乐空罐绊到,还有弃置的购物袋和沾着金枪鱼沙拉的报纸——那是饥饿过度的乘客由于迫不及待打开被微波炉辐射过的滚烫塑料容器而喷出来的,这真是严重危害遗传基因的行为。
在美国,坐火车不是一种选择,而是对于那些漏读了韦伯关于新教伦理和资本主义精神论述而落得终生无法摆脱贫困的人的滔天大罪的一种惩罚。但自由主义者无论如何都站在政治正确的一边,因此列车长即使是和最脏兮兮的被淘汰者(科学礼貌地说我们应该叫他们“边缘受难者”)打交道也是彬彬有礼。宾夕法尼亚车站就有很多这样的“非乘客”,晃晃悠悠,终日盯着邻座的行李目不转睛。但由于洛杉矶警察施暴的丑闻仍未平息,纽约非得摆出“政治正确”的身段来。爱尔兰裔警察刚刚走到貌似醉汉的人面前问他到此有何贵干,那人便立刻提出《人权宣言》,于是警察只好换上天使面孔直称赞今天天气好棒,然后晃荡着挂在腰间而非挥在手中的警棍走人。
穷人中间,总有一群永远革除不了边缘终极象征的家伙:烟民。如果你不幸搭了吸烟坐席,就会发现自己忽然置身于《三便士歌剧》剧情中。唯一打着领带的人是我,而其他人可以简略分类为患痴呆症的畸形人、张嘴打呼的流浪汉及陷于昏迷的僵尸。又因为吸烟坐席总被挂在最后一节,所以这群天地不容的傻人必须操着演员杰瑞·路易无精打采的招牌步伐,在月台上碎步行走100米。
好容易逃出铁路的魔掌,换上未遭污染的衣服,我匆匆赶到教职员俱乐部,在餐厅中要了个包房用餐,周边都是些衣冠楚楚的教授,谈吐如此温文尔雅……于是,我开始询问哪里可以吸烟。一阵沉默后,尴尬的微笑此起彼伏地在我身边出现,然后,有人去关门,有女士从包里掏出自己的香烟,而其他人都将目光聚焦于我手里的那一包。同谋的诡异眼神,压抑了好久的笑声,真像进了脱衣舞表演场。接着是10分钟愉快的、令人兴奋的违法乱纪。作为魔鬼之王,我来自黑暗世界,用熊熊燃烧的罪恶火把照亮了每一个上等人。
199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