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 (第1/4页)
舍伍德·安德森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全本小说网www.qb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
他是阿尔·鲁滨逊太太的儿子。鲁滨逊太太曾经有过一个农场,位于温斯堡以东两英里处,从特鲁宁山上下来的一条小路旁。农舍漆成棕色,靠路边的所有窗户的帘子从来都是垂着的。房前马路上,两只珍珠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卧在厚厚的尘土中。那时,伊诺克就跟妈妈住在那栋房子里,他长成个年轻小伙子时,去了温斯堡高中念书。老辈居民们还记得他文静、爱笑,不怎么说话。他去城里时常常走在大路中间,有时还捧着一本书。一群赶车人不得不冲他大叫,发誓要让他搞清楚自己在哪儿,这时他才会离开车来车往的地方让人家通过。
伊诺克二十一岁那年去了纽约,当了十五年的城里人。他学过法语,进过一所艺术学校,希望能发展自己的绘画才能。他盘算着去巴黎,在大师的熏陶下完成艺术学业。但这个理想从未实现。
伊诺克·鲁滨逊始终一无所成。他可以画得足够好,他头脑中隐藏着很多古怪、微妙的思想,本来都可以借助画笔表现出来,然而他一直是个孩子,这对他在世俗社会发展是个障碍。他始终未长大,当然他既无法理解别人,也无法让别人理解自己。他身体中的那个孩子经常冲撞东西,冲撞诸如金钱、性和舆论等现实的东西。有一次,他在街上被一辆车撞了,摔到一根铁柱上,成了跛子。这不过是导致伊诺克·鲁滨逊一事无成的众多事件之一。
伊诺克刚去纽约那会儿,还没有被生活中的各种实际问题弄得张皇失措,整天跟一大帮年轻人混在一起。他加入了一个青年艺术家团体,里面有男有女,他们有时晚上到他房间来。有一次,他喝醉后被抓到警察局,警长把他吓得够戗。还有一次,他想跟一个在他寄宿的房子前面的人行道上遇见的城里女人发生关系。这个女人和他并肩走了三个街区,他慢慢害怕起来,最后溜了。那女人一直在喝酒,她觉得这事很有趣。她靠在一栋房子的墙上开心地大笑着,以至有个人也停下来跟她一起大笑。这两个人大笑着一起走了,伊诺克溜进自己屋里浑身抖个不停,心里很恼火。
鲁滨逊在纽约时住的那间屋子面朝华盛顿广场,又长又窄,像条过道。记住这点很重要。伊诺克的故事与其说是个男人的故事,还不如说是个房间的故事。
晚上,伊诺克的朋友们来到这个房间。他们全是些喜欢高谈阔论的艺术家,除此而外,他们身上没有其他特别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谁都知道高谈阔论的艺术家是什么样。从世界历史有记载以来,这些人就聚集在房间里高谈阔论。他们总是热切地谈论艺术,激情四溢,仿佛得了热病似的。他们夸大了艺术的重要性。
这伙人就这样聚在一块儿抽烟、聊天,伊诺克。鲁滨逊这个温斯堡附近农场来的孩子也混迹其中。他喜欢在一个角落里待着,大部分时间都不说话,只是用那双孩子般的蓝色大眼睛注视着周围。墙上挂着他的画作,一些粗糙的半成品。朋友们评论着这些东西。他们背靠着椅子,头转来转去地说个不停。讲的全是线条、价值、构思,滔滔不绝,一如既往。
伊诺克也想加入谈话,但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激动得话都说不连贯了。当他试着开口时说得结结巴巴,那声音自己听着都觉得怪异刺耳。他干脆不讲了。他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可也知道无论如何都表达不出来。讨论他的一幅画时,他很想说出这个意思:“你们没有抓住重点。”他想解释。“你们看见的这幅画并不就是你们看到和谈论的那些东西。还有别的,你们根本就没看出来,你们也不想看出来。瞧瞧门口那幅,从窗口进来的光线正好落在它上面。路边的那个黑点你们可能根本没留意到,你们瞧,一切都是从那儿开始的。那儿有丛接骨木,那种树在俄亥俄温斯堡我们家房前的路边很常见,树丛中间藏着什么东西。那是个女人。她从一匹马上摔了下来,马已经跑了。你们没有看见一个老车夫在焦急地四处寻找吗?他叫萨德·格雷巴克,他在大路那边有一片农场。他正忙着把玉米运到温斯堡科姆斯托克的磨坊去磨成面粉。他知道接骨木丛中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隐藏在那里,但还不太清楚是什么。
“你们瞧,那是个女人。是个女人,而且很漂亮。她受了伤,很疼,却一声不吭。你们没有看出来吧?她静静地躺在那里,那么苍白和沉静,浑身散发出一种美,那种美蔓延到了其他每一种东西上。它表现在后面的天空以及周围的一切中。当然,我并不打算画这个女人。她美得无法描绘。谈论构图之类的东西是多么傻啊!为什么你们不去凝望蓝天然后跑开呢,就像我小时候在俄亥俄温斯堡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