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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时节，天灰蒙蒙的，小镇显得有些阴冷萧瑟，上午九点多的时候，一阵悲凄凄的喇叭声传来，一队送葬的人缓缓朝镇上小庙的方向走去，刘瘸子死了，他得了肺结核，病歪歪的撑了两年，最终还是没熬过去，距离他上次结婚时隔六年，来给他吹喇叭送葬的，还是六年前他结婚时，来吹喇叭的那拔人，六年前他娶来的老婆，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一身孝服孝帽，两边是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六年前嫁给刘瘸子时，手牵着一个来，六年后给他送葬，手牵着两个，同一拔吹喇叭的人，六年前为他吹喜乐，六年后给他吹哀乐，人生真是无常。
刘瘸子的父母早就不在了，除了老婆孩子，送葬队伍里还有两个远亲，周围的老邻旧居有空的也都自发加入了送葬队伍，刘瘸子老婆脸上是一副漠然的神情，一边最小的孩子，是刘瘸子亲生的女儿，刚四五岁的样子，还很懵懂，一边大点的带过来的孩子，还是一副愣怔怔似笑非笑的表情，这副平常一贯的表情，今天也不例外，除了全盘帮着张罗丧葬的王大先生脸上显得有些悲痛外，几乎没人哭，第一趟去报庙的路上，王大先生左右瞅瞅，对刘瘸子老婆说“你们娘几个好歹也哭几声啊，报庙都没个动静，晚下辈容易出哑巴”，刘瘸子老婆听王大先生这么一说，直着脖子嚎哭了两声，又低头对小的说“你爹死了，哭两声！”，刘瘸子亲生的毕竟还小，搞不懂生死，呆萌的看着大人，刘瘸子老婆说“你爹死了，以后再也不能抱你，给你买饼干吃了”，小的这才哇的一声哭出来，说“我要吃饼干！”，报了三趟庙，送行完了，在王大先生的主持下，刘瘸子葬在了他娘坟旁的一座新坟里，一口普通的棺材，几抔黄土，坟前烧了纸人纸马，刘瘸子凄苦的一生就这样画上了句号，王大先生最后念叨了两句“老兄弟，你这辈子为人太苦，下辈子别来人间了”。
葬完刘瘸子，送葬的各回各家，回去的路上，王大先生走在前面，快到自家门口时，刘瘸子老婆三两步走到他跟前，说道“你这就回家呀？”，王大先生看她一眼，没好气的说“我不回家，你供饭啊？”，刘瘸子老婆说道“得给我们好好净净宅呀，要不死鬼阴魂不散，再回来吓唬我们咋整？”，王大先生一句话脱口而出，说道“他活着都受你的气，死了还有本事收拾你？他要敢回来吓唬你，你就还骑在他身上打”，刘瘸子老婆知道王大先生这是拿话寒碜她，原地杵了一会儿又说“谁家两口子没拌过嘴打过架，你也不是第一天干这个活，谁家人没了不净宅，阴魂不散怎么办？”，王大先生本就因为刘瘸子的死，心里不痛快，刘瘸子老婆的话一下点燃了他心里的怒火，他大着嗓门说“怕阴魂不散，你就别在家里偷着吃鸡吃鸭，让他看到吃剩的骨头，你不早就找好了下家，准备带着孩子改嫁呢嘛，还净什么宅？我那老兄弟，要是在天有灵，净八次宅也不会放过你！”，王大先生气哼哼的一番话，把刘瘸子老婆噎的难受，又无可反驳，她一气之下就抢下王大先生手里的破土鸡，说道“这鸡不能给你！活没干利索”，王大先生冷笑道“怎么，又想回家偷着炖上吃？这回我的老兄弟不在了，你不用在厨房里吃了，光明正大的吃吧，不过我可告诉你，这是点穴破土的鸡，沾了阴气，拿回家不吉利，你要吃了肠穿肚烂，别怪我没提醒你”，刘瘸子老婆正要抱着鸡回家，听王大先生这么说，有点犯疑惑，嘴上还不服气的说“你没少往家拿这种鸡，吃的也不少吧，我怎没见你肠穿肚烂呀”，王大先生说道“我为人没有歹毒心肠，震得住它，你震不住，不信试试”，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正争执着，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张嫂子走到两人跟前劝道“你们俩在这吵啥，都快回家吧，外面怪冷的，等会天都要黑了”，王大先生前面的话，让刘瘸子老婆心里觉得别扭，手上抱着的公鸡此时对她来说，就像抱着个烫手山芋，拿也不是，丢也不是，张嫂子给她找了个台阶下，说道“这破土鸡是该送阴阳先生的，没有自已拿回家的，你可能以前没听人说过吧”，刘瘸子老婆听张嫂子一说，赶紧就坡下驴，一把将破土鸡塞给王大先生，说道“该给你，就给你！”，说完，领着两个孩子朝家里走了。
王大先生眼瞅着她走远了，忿忿的说道“丧门星！要是没有她，刘瘸子哪能这么快就死了，都是她克的，结婚当天，鞭炮都点不着，就知道不是好兆头，也怨我，鞭炮断捻就是断头啊，当时咋就大意了呢，要知道克这么厉害，当天我说什么都得给他们搅黄，我那老兄弟也不至于丧命”，张嫂子劝道“你也别后悔了，人都没了，有些事都是该着，天意，可能这就是命”，王大先生说“谁不说是，这老兄弟也是命不济，从小父母双亡，苦巴苦业的，指望讨个老婆能过上好日子，没想到娶家来一个祸害，命硬也就罢了，还丧门败家，心肠歹毒，活活把命送了，不值啊”，说完长叹了一声，张嫂子也叹了口气，说道“好修好得，老天长眼睛，为人良心不好，早晚遭报应，你跟她生气也犯不上”。
说起刘瘸子老婆，虽说王大先生说她克夫有点主观迷信，但刘瘸子本来身体好好的，短短几年就重病而亡，也不能说跟她没有直接关系。自打她嫁给刘瘸子那天起，就没打算跟刘瘸子好好过日子，不过是给自已和她的傻闺女找个栖身之地而已，除了夫妻之事，她也从没把这个家当回事似的经营，整天好吃懒做，刘瘸子不论寒冬酷暑，总是一大早就到市场上坐着揽生意，她和她的傻闺女每天睡到中午，家里也是从来不拾掇，比刘瘸子一个人生活的时候还脏乱，邻居们都没人敢去刘瘸子家里，一进屋就是刺鼻的味道，夏天苍蝇成群的飞来飞去，不但家里不打扫，个人卫生都不搞，一家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是脏兮兮，皱巴巴，大夏天都不经常洗，稍微靠近一点都能闻到身上的馊味，一个傻闺女，都快10岁了，还是啥都不懂，见了什么，要么呆愣愣，要么傻笑，话也说不清楚。以前刘瘸子一个人的时候，虽然也邋遢，但邻居们都抱着同情，况且刘瘸子人也勤劳，邻居们都不厌弃他，讨了这样一个老婆后，邻居们因为对这对母女的厌烦，也渐渐疏远了刘瘸子，只有王大先生还时不时跟刘瘸子有些来往。刚开始的时候，刘瘸子老婆还会做做饭，洗洗衣，虽说饭菜做得不干不净，非糊即咸的，衣服也是实在脏得没法穿了才洗一次，但好歹刘瘸子累一天回到家还能有口熟的吃，衣脏太脏了，还能有人洗，这样他就勉强知足了，但没成想，这种自我满足的生活，他都没享受多久，自从他老婆怀了孕，就俨然成了太上皇，不但洗衣做饭都不干了，刘瘸子赚的钱，还都得交给她管，为了自已能有个后，刘瘸子只得凡事依着她，被她拿捏的死死的，刘瘸子老婆管钱后，开始大手大脚的花钱，本就嘴馋的她，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完全不顾及刘瘸子一天在外风吹雨淋赚钱的艰辛，刘瘸子在外累一天，都不舍得花钱吃顿饭，还要赶早回家给她们母女做饭，哪天回来晚一点，他老婆就牵着傻闺女上街吃现成的了，刘瘸子给她够花一个月的钱，她没用一个星期就花的分文不剩，花完就问刘瘸子要，刘瘸子要是生气不给，跟她吵两句，她就拿肚子里的孩子说事，撒泼似的要死要活，刘瘸子就不敢惹她了，怀胎十个月，就这样彻底把刘瘸子降住了，后来给刘瘸子生下了女儿后，就更加肆无忌惮的挟制刘瘸子，一言不合，就对刘瘸子又打又骂，刘瘸子瘦小枯干，腿脚又有毛病，他老婆本身就有些人高马大，又被刘瘸子养的膘肥体壮，动手自然是刘瘸子吃亏，邻居们不止一次看到，两个人在院子里打架时，刘瘸子被她老婆骑在身上打，这个彪悍的娘们，有时跟刘瘸子打完架，一时没消气，晚上还不让刘瘸子进屋，把门窗都在里面插住，夏天还好，随便哪里都可以眯一晚，冬天刘瘸子只能一遍遍在外面又气又急的叫门。随着成品鞋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便宜，人们渐渐不再修鞋，刘瘸子的生意也大不如前，有时在市场里坐一天，也赚不上几块钱，一家四口的重担压在肩上，让他觉得沉重，家里的女人又对他没有半点体贴和关爱，只知问他要钱花，没钱就和他吵，自已亲生的孩子还小，这些都让他很忧心，积郁成疾，他不知怎么就得了肺结核，刘瘸子知道自已得病以后，也不舍得花钱住院治疗，拿药顶着，或许那时他确实也没什么钱了，都被这个老婆败的差不多了，结果病情越来越重，最后的时间里，他连地都下不了，整天躺在炕上呻吟，他老婆听说这个病传染，躲他远远的，也不到跟前照顾他，还趁刘瘸子发烧迷迷糊糊的时候，把他贴身放着的存折弄到了手，又把家里的几只鸡鸭都宰了，隔天炖一只，领着两个孩子在厨房里偷偷吃，对刘瘸子不闻不问，吃饱喝足，就带着两个孩子出去逛，谁也不知去哪里，整天不着家，刘瘸子躺在炕上整天又饥又渴，已经病得起不了炕了，连口水都没人给递，邻居们都觉得刘瘸子太可怜，有的抽空给他送碗水，有的给他送口吃的，进到屋里都得捏紧鼻子，去的人看见那娘仨啃完的鸡鸭骨头扔的厨房里到处都是，招来一堆堆的蚂蚁，所以王大先生上面的那番话，不是空穴来风，王大先生每天都要抽空去看看刘瘸子，虽然自家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但每天去都想法给刘瘸子整点好吃的。刘瘸子死时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他大口吐血，喊着他亲生女儿的小名，可能他贴身放着的存折，是要留给他亲生女儿的，可怜他从小孤苦，最终还是一个人离开了这个世界。刘瘸子死后没出三天，邻居们就看见有个又老又丑的男人把刘瘸子老婆娘仨接走了，邻居们都传言说，打从知道刘瘸子得了重病起，他老婆就开始找下家了，整天不着家，就是出去跟男人厮混去了，有的邻居亲眼见到过。
刘瘸子死后一百天的时候，王大先生一个人到坟头给他烧了些纸钱，叨念了几句，准备要走时，竟看见刘瘸子老婆也腋下夹着一卷纸钱来烧，几个月不见，刘瘸子老婆明显变了样，面黄肌瘦的，脸颊不知怎的还有一大块淤青，前额嘴角还有点伤痕，头顶也秃了一块，看见王大先生，她目光有点躲闪，王大先生有点诧异，说道“烧错坟头了吧！”，刘瘸子老婆也不搭话，只管低头烧纸。后来大家才知道，刘瘸子老婆又嫁给了小镇下面的一个乡里的老光棍，两个人就是在刘瘸子重病时认识的，老光棍原来是矿上挖煤的，年纪大了回乡养老，刘瘸子老婆刚被接到老光棍家里时，又想故技重施拿捏老光棍，老光棍脾气暴躁，可不吃她那一套，她不干活就往死里打她，一言不和，老光棍揪着她的头发就揍，身上经常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老光棍家里有几亩地，自已从不下地，都让刘瘸子老婆去种，白天下地，晚上还要紧着回来做饭，饭做晚一点，老光棍就对她骂个不停，还嘴就打她，老光棍半夜想喝酒，也得叫她起来炒菜，她磨蹭一点，都要挨骂，在老光棍家里，刘瘸子老婆就像个干活的驴一样，就算这样，老光棍还动不动就赶她走。邻居们听说了，都不由得说一句“报应！”，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