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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海尔把牛奶放在我床边的凳子上。我用双唇冲他微笑。想象自己是朝脏狗熊身上扔松果的小松鼠。新的疼痛属于我,我要好好加以体验。
米海尔站在那里刮脸。他放大收音机音量,以便能够在电动剃须刀的响声中听到新闻。接着又把剃须刀吹干净,关上收音机,出门到药铺给我们住在阿尔芬达里街上的乌巴赫医生打电话。回来后,他急急忙忙给亚伊尔穿好衣服,把他送到幼儿园。动作像训练有素的士兵那样准确无误。他说:
“外面冷极了。请不要下床。我也给哈达萨打电话了。她答应派女佣过来照顾你,并做饭。乌巴赫医生说好在九点或九点半的样子来。汉娜,请你千万要趁热把牛奶喝下去。”
丈夫在我床前像个年轻侍从一样,笔直地站在那里,手中的茶杯一动不动。我推开茶杯,抓住米海尔的另一只手,吻了吻他的手指。我不想抑制发自肺腑的笑。米海尔建议我吃阿司匹林。我摇摇头。他耸耸肩膀。如此一副学究派。他戴上帽子,穿好大衣。出门时他说:
“汉娜,记住,躺在床上别动,等着乌巴赫医生。我争取早些回来。你得安定下来。你着凉了,汉娜,没别的毛病。屋子里很冷。我把电热器放得靠床近一些。”
丈夫刚刚关上屋门,我便光脚跳下床,又跑向窗前。我是个桀骜不驯的野孩子。我像个醉汉似的扯着嗓子又唱又叫。疼痛与愉快燃烧在一起。这疼痛甜美而又激动人心。我肚子里灌满凉气。我咆哮,怒吼,像我和伊曼纽尔儿时那样模仿鸟兽叫。但是却听不到声音。这是一种纯然的魔幻。剧烈的快感与疼痛冲击着我。我身上发烧,额头滚烫。我像小孩在热浪到来之际一样,打着赤脚,赤身裸体地冲澡。我把水龙头拧到最大,在冷水中打滚。向四处撩拨水花,向墙壁上亮晶晶的瓷砖、天花板、毛巾、挂在门后衣帽钩上的米海尔睡衣撩水。我往嘴里灌满水,一口接一口地对着镜子向自己脸上喷去。我冻得浑身发紫。疼痛在后背蔓延,慢慢沁入脊骨。乳头僵硬。脚趾直挺挺的。只有前额滚烫,我一直无声地唱着。一种强烈的渴望延伸至肉体深处,延伸至那最敏感的部位,最隐秘的所在——甚至连自己至死也无法看到的地方。我有肉体,它属于我,它抖动、震颤、鲜活。我就像个女疯子,从一个房间跑到另一个房间,又跑到厨房和门厅,水珠不住地滴落,滴落。我赤身裸体,湿漉漉地瘫倒在床上,四肢拥住被子和枕头。许多友善的人伸手将我轻轻触摸。当他们的手指碰到我的皮肤时,热浪冲击着我的全身。双胞胎一言不发,抓住我的双臂,将其倒背捆住。诗人扫罗弯下腰,他的胡须及一股暖流令我陶醉。英俊的出租车司机拉哈明·拉哈米姆夫也来了,像野人似的抱住我的腰身。疯狂地迈开舞步,将我高高举在半空。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他们的手压在我身上。按摩。敲打。揉搓。我竭尽全力大笑、尖叫。发不出声音。士兵们身穿迷彩服蜂拥而至,围在我身边。从他们身上散发出一股强烈的雄性气息。我是他们大家的。我叫伊冯娜·阿祖莱。伊冯娜·阿祖莱与汉娜·戈嫩截然相反。我冷。洪水滔滔。男人为水而生,冰冷而狂暴地泛滥在茫茫平川,泛滥在白雪皑皑的无际草原,泛滥在星球之上。人们为冰雪而生。生存而不是休憩,狂呼而不是低吟,触摸而不是观望,涌动而不是渴求。我是冰人。我的城市是座冰城。化作冰的还有我的公民,以及一切。女王说话了。但泽将要有场冰雹。它晶莹、透明、狂暴,它将毁掉整座城市。跪下,叛逆的臣民,跪下,在大雪中低下你们的头。你们将变得清澈、洁白,因为我是个白色女王。我们必须洁白、透明、冰冷,这样才不致粉碎。整座城市也将变得明澈、晶莹。树叶不再飘落,鸟儿不再高翔,女人不再颤抖。我说过。
时值但泽城深夜。特拉阿兹阿及其森林挺立在白雪之中。广袤的平原伸向马哈耐耶胡达、阿格里帕、谢赫巴达尔、热哈维亚、贝特哈凯里姆、克里亚特施穆埃尔、特勒皮特、吉乌阿特沙维尔直至卡法利夫塔斜坡。雾霭茫茫,一片黑暗。这是我的但泽城。马米拉街一头的湖心上有一小岛。岛上矗立着女王雕像。石座上的就是我。
但是在施耐勒军营内,一场密谋正在筹划中。不动声色的反叛蠢蠢欲动。两个黑乎乎的毁灭者“龙”号和“虎”号起航。气宇轩昂的船头冲击着冰层。一个蒙面水手站在摇摆不定的桅杆顶上的瞭望台。他是个雪人,就像在1941年冬天那场大雪中哈利利、汉娜、阿兹兹用雪堆成的最高指挥官。
低矮的坦克沿着盖乌拉大街结了冰的斜坡驶向梅沙阿里姆居住区。在施耐勒军营门口,一群身穿粗呢风衣的军官在低声筹划着什么。并非我发动了这场行动。我的命令就要冻结。这是一场阴谋。人们压低声音传播着紧急命令。黑漆漆的天空中飞舞着轻盈的雪花。短促尖利的机关枪声响成一片。浓密的胡须上闪动着冰碴儿。
沉重而有破坏力的坦克穿过我所栖息的城市的边缘。我孤身一人。就在此时,双胞胎潜入俄罗斯庭院。他们打着赤脚、悄无声息地赶来。悄然无声地爬完最后一段路。从背后刺死我布置的监狱看守。城市中的沉渣余孽纷纷出笼,嘴里狂呼滥叫。狭窄的街道上洪水翻腾。笼罩着沉重的邪恶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