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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2>
一</h2>
苏珊·莫罗重新拿起书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坐在沙发上,反复回忆着过去两个小时发生的事。多萝西和亚瑟跑下楼梯,跑向他的车。罗西满世界找着她的圣诞节礼物——一匹小木马。亨利在楼上,震耳欲聋地放着瓦格纳的歌剧——不是亨利喜欢的摇滚,而是瓦格纳让她受不了,她命令他关上门,调低音量。书稿在咖啡桌上,压在大富翁棋盘下,上面散落着游戏里的千元大钞,还有绿色的房子和宾馆。她放松下来,合上眼。片刻之后,她将把它从那些被丢弃的财富中解救出来。片刻之后,她将重新开始阅读。
她的精神无法集中。年轻的亚瑟脸颊绯红,他是个好孩子,像表面那样羞涩,回避着他人的目光,隐约可见疯狂的征兆,这个孩子将是个疯狂的爱的杀手。玛莎卧在棋盘上,身子下面压着钞票和其他财富。宾馆戳着她的肚子,托尼世界中的一切都被她压在身下。苏珊把手插进她身下拿书稿,她跳到地板上,带走了人类的文明。你真让人崩溃,玛莎仿佛在说。
苏珊把还没读的部分放在沙发上的盒子里,已经读过的在旁边另外摞了一堆。她翻找着自己昨天看到的地方,她在那儿夹了一片红绿的圣诞礼物包装纸。她回想着。托尼在树林里失去了自己的家人。她还没准备好,情绪还不到位。她试着想象自己就是托尼。她想象着,对比着他和自己的经历。苏珊的烦恼能写成怎样的一本小说呢?托尼的经历比她的烦恼可怕得多,但她的烦恼是真实的,他的则是由他人——爱德华——虚构的。他的遭遇比真实生活要单纯,只是生与死的问题。而她的生活则同其他人一样,混乱琐碎,因为不确定而显得更加复杂,因为她不能确定即将面临的事情算不算麻烦。那些无家可归的人,身陷贫困的人,为战争、犯罪和疾病所折磨的人,他们面临的才算烦恼。玛丽莲·林伍德算是烦恼吗?她和阿诺德的关系3年前就结束了,但他们仍藕断丝连。苏珊不知道他们到底还有没有牵连,说真的,她真不知道。但她也不会问,因为他们谈了很多,也达成一致,林伍德无足轻重。阿诺德说,他们的婚姻牢不可摧,足以抵御任何外来的诱惑。他们没必要去咨询婚姻分析师。
她继续想象着,想到了吉文斯太太,又由她想到了麦康伯太太。她是一位教授的妻子,曾经控告阿诺德失职,因为她的丈夫在心脏手术后患了中风。她的愤怒和苦涩(平心而论,可以理解)使苏珊尴尬不安。阿诺德在一间她从未涉足的手术室里手执刀钳,小心翼翼地给麦康伯先生做手术,然而术后却发生了这样的事,作为阿诺德的妻子,她深感愧疚。医生的妻子就等同于医生。阿诺德认为这理所当然,因为她依赖于他的自我评价。他是一位好医生,才华横溢、技术娴熟、小心谨慎、值得信赖。无须多问她也知道,如果可怜的麦康伯太太的起诉不是出于恶意,也不是故意找茬的话,那么就是因为无知。她也是这样告诉那个八卦的吉文斯太太的。如果妻子不相信自己的丈夫,那谁又能相信他呢?事实上,苏珊并不清楚她的丈夫是多么优秀的一位医生。很多人都崇拜他:病人对他赞赏有加,医生同事和一些护士也对他颇有好感。但她知道些什么呢?他非常努力,对工作认真对待,不断深造。在她眼里,他并没有特别光芒四射,但他的名声肯定很好,不然也进入不了雪松堂研究院。病人会死去,他说这无法避免,对此他不愿多谈。有时他说起已故的病人,总让她想哭,尽管他们都是陌生人,自然会有感兴趣的人在床边痛哭。但她从来不哭,因为哭泣像是一种指责,而她没有权利这样做。
够了,她这是在浪费时间,是不健康的。她嗅到了自怜的味道,如同体味一般。这本书会让她恢复正常,这正是它的作用。她看着最上面的那一页,哈了哈眼镜片,试着回想她看到了什么地方。托尼·海斯廷斯,案件,林中空地上的两具躯体。还有,他回到家,举行了葬礼。她终于想起来了,他正和姐姐保拉一起飞往科德角。她想知道,家人死后,托尼·海斯廷斯身上发生了什么新故事。那些已经写在她未读的书页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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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动物 12</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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