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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温斯堡集市广场上头有一个半荒废的旧看台,从来没漆过,木板全都变形了。集市广场位于从瓦恩河谷绵延而上的小山顶上。晚上从看台上越过玉米地望去可以看见小城的灯光照亮了天空。
乔治和海伦从蓄水池边的小路走过去,往上走向集市广场。由于海伦在身边,在小城拥挤的街道上弥漫在年轻人内心的那种孤独感既支离破碎又愈加强烈了。他所感觉到的一切都在她内心反映出来。
在青春时期,从来都有两种力量在人们内心互相斗争。热情而不假思索的小野兽与内省和记忆相互斗争,而支配乔治·威拉德的是那种较为成熟的东西。海伦体会着他的情绪,满怀敬意地走在他身旁。他们登上看台,爬到最上面一排,在一条长凳上坐下。
在每年一度的集市散场后,走进这个中西部小城边上的广场,这种经历中有某种令人难忘的东西。你绝不可能忘记这种感觉。四处都是幽灵,不过不是死人的,而是活人的。在刚刚过去的白天,那么多从小城和附近乡村来的人涌到这里。带着妻子儿女的农民和住在那数百栋小木屋里的人们聚集到由木板墙围住的这块地方。小姑娘们在这里嬉笑,满脸胡子的男人则谈论着他们的生计。这里洋溢着生命,生命在这里躁动不安。现在是晚上了,生命都已散去。寂静得几乎令人害怕。当一个人默默地隐藏在一棵树旁,他天性中的内省倾向会更加强烈。想到人生的虚无,他不禁毛骨悚然,而与此同时,如果小城里的人都视他为亲人,他又会强烈地热爱生活,以至于泪盈于眶。
在黑暗中,在看台的屋顶下,乔治·威拉德坐在海伦·怀特身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在生存的大格局中自己是何等的微不足道。这个人们整日为各种俗务汲汲营营的小城很让人恼火,现在他离开了,火气随之消散殆尽。海伦的出现让他获得了新的生命。似乎她用那双女性的手帮他在自己的生命机器上作了些精微的调整。他开始怀着某种敬意想起他一直生活在其中的小城的芸芸众生。他尊重海伦。他想要爱她和被她所爱,可是他并不想在这一刻被她女性的气息所迷惑。他在黑暗中握住她的手,当她悄悄地靠过来时搂住了她的肩膀。一阵风吹来,他打了个寒战。他竭尽全力想要捕捉和理解袭上心头的情绪。在黑暗中的那块高台上,两个敏感得古怪的人类小分子紧紧地搂在一起等待着。两人心中有同样的想法。“我来到这个孤独的地方,这儿还有另一个人在。”这就是他们感觉到的最重要的东西。
温斯堡喧嚣的一天悄然消融在晚秋的长夜中。农场的马沿着空旷的乡间大道拉着疲惫的东家缓缓离去,伙计们开始收拾摆在人行道上的货物样品,锁上店铺的门。剧院里还汇聚着一群人在看演出,远远的主街那边,提琴手们调好了乐器挥汗演奏,年轻人的双脚在地板上旋转。
黑暗中,海伦·怀特和乔治·威拉德坐在看台上默默不语。出神的状态时断时续,他们转过来,在暗淡的光亮里尽力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他们亲吻了,但冲动并不持久。集市广场地势较高的那边有四五个人在收拾下午参赛的马。他们生了一堆火,用小壶烧着水。只见他们的腿在火光中来回走动。起风时小小的火苗会疯狂地跳跃。
乔治和海伦站起来朝黑暗中走去。他们沿着一条小路走过一块还没收割的玉米地。风在干枯的玉米叶子中间轻轻地呼啸。在回城的路上,他们那种出神的状态消失了一会儿。他们来到水厂的坡顶上,在一棵树旁站住,乔治再次搂住了女孩的肩膀。她急切地抱住乔治,接着,冲动又一次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也不再亲吻,而是稍微站开了点。他们对彼此越来越尊重。两人都感到有些难堪,为了摆脱这种难堪,他们成了两只年轻的动物。两人大笑着开始你推我搡。在某种程度上,他们被自己的情绪抑制和净化了。他们变得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既不是男孩也不是女孩,完全是两只兴奋的小动物。
两个人就这样下了山。在黑暗中,他们像青春世界里两个漂亮的小东西般嬉闹着。有一次海伦飞快地往前奔跑时绊了下乔治,他立马跌倒在地。他扭动着身子大喊大叫,大笑着滚下了山坡。海伦紧跟其后。她在黑暗中驻足片刻。她头脑中有过什么属于女性的想法,谁也无法知道。到了山脚下,她走到少年跟前,挽起他的手臂,严肃而沉默地走在他身边。由于某种原因,他们无法解释自己已从这个共同度过的沉静的黄昏得到了需要的东西。男人或男孩,女人或女孩,他们在一瞬间抓住了那使男人和女人在现代世界可能过上成熟生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