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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尔达基布兹笼罩在黑暗深处。每天夜里,离基布兹外围篱笆墙上昏黄的灯光两米远,便是黑幽幽的深渊。它伸向夜之尽头,伸向遥远的星际。在带刺铁丝网那边,蛰居着空旷的田野、废弃的果园、不见人烟的山峦、在夜风中荒芜了的种植园、阿拉伯村庄的废墟——不像今天,你可以看到周围密密匝匝的一簇簇灯光。在20世纪50年代,胡尔达外的夜晚依然一片空空荡荡。在这片太空世界里,渗透者、阿拉伯突击队员蹑手蹑脚来到黑暗深处。在这片太空世界里,有山上丛林、橄榄树园、庄稼田,垂涎三尺的胡狼不断出没其中,那疯狂可怖的嗥叫弥漫在我们的睡眠中,令我们毛骨悚然,直至天明。
即使在护栏内部有人把守的基布兹大院,夜间也没有多少灯光。无精打采的电灯偶尔抛下一汪微弱的光,接下去便是浓重的黑暗,而后又是一盏灯。裹得严严实实的夜间警卫在养鸡房和牛棚来回巡逻,每隔半小时到一个小时,在幼儿区值班的女子放下毛活,从托儿所走到儿童之家,再返回来。
我们每天晚上不得不折腾,免得陷入空虚与忧愁中。我们每天晚上聚在一起,做些吵吵闹闹、近乎野蛮的事情,直至半夜或更晚,以免黑暗潜入我们的房间,沁入我们的骨髓,熄灭我们的灵魂之光。我们歌唱,叫嚷,大吃大嚼,辩论,宣誓,谈论他人长短,嬉戏,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驱逐黑暗、沉寂,以及胡狼的嗥叫。在那年月,没有电视机,没有录像机,没有音响,不能上网,没有电脑游戏,甚至没有迪斯科舞会,没有酒吧,没有迪斯科舞曲,只有每周三在赫茨尔之家放映的一场电影。
我们每天晚上不得不聚在一起,尽量为自己创造一些光明和乐趣。
我们把基布兹里上年纪的人叫老伙计,尽管许多人只有四十岁,由于过多的职责、义务、失望、集会、委员会、采摘任务、讨论、值班、学习日和党内活动,过多的文化主义和日常生活琐事的摩擦,许多人的内在生命之光已经熄灭。晚上九点半,或差一刻十点,老兵住区小公寓窗子里的灯相继熄灭,明天他们得在早上四点半再次起床,摘水果,挤牛奶,在田野或公共食堂劳作。在那些夜晚,光成了胡尔达宝贵稀有的物品。
尼莉是只萤火虫。不只是一只萤火虫,是一台发电机,整座发电站。
尼莉身上散发出大量的生命乐趣。她的欢乐无拘无束,没有道理,没有根据,没有缘由,无需发生什么事情就能让她洋溢着欢乐。当然,我有时也看到她刹那间的忧愁,当她觉得有人错待或伤害了她,不管对错,都会不加掩饰地哭泣。要么就是看到伤感影片,不顾体面地哭泣,要么就是读某页辛酸小说挥泪不止。但是她的忧愁,总是让强有力的生命乐趣环绕,如同灼热的春泉,无论雪与冰都无法将其冷却,因为其热量直接源于地核。
这也许是因为受父母影响。她的母亲利娃具有音乐天赋,即便周围没有音乐;图书管理员谢夫特尔身穿灰衬衫在基布兹来回行走时会唱歌,他在花园里干活时会唱歌,当沉重的口袋压得他直不起腰板时也在唱歌,当他对你说“会好起来的”,他始终相信这是真的,没有丝毫怀疑,没有任何异议:不要着急,很快就会好的。
身为基布兹一个十五六岁的寄宿生,我用人们观看满月的方式来观看洋溢在尼莉身上的欢乐,远远的,不可企及,然而令人着迷而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