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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道夫·迈尔斯真是天生的年轻人的良师。他这种人世上少见,也鲜为人理解,他用那种表现出来像讨人喜欢的缺点似的温柔的力量管教孩子们,对孩子们的感情就跟修养极佳的女人对待自己喜爱的男人一样。
不过这样描述毕竟还是太粗糙了。其中的微妙处得由诗人来描述。黄昏时,阿道夫·迈尔斯常常跟男孩们去散步或者坐下来促膝交谈,直到夜色落在学校的台阶上,散落到梦幻般的境界中。他的手不经意地动来动去,抚摸着孩子们的肩膀,摆弄着孩子们凌乱的头发。他说话时,声音会变得柔和,充满乐感,蕴含着爱抚之情。在某种程度上,这语调,这双手,这抚摸肩膀和头发的动作,是一个教师试图把某种梦想送进少年心田的努力的一部分。他是借手的爱抚抒发自己内心的感情。他是那种内心创造生命的力量散漫、不凝练的人。他的手指轻轻地拂去了孩子们心中的疑虑和困惑,他们也渐渐开始幻想。
接着悲剧来了。学校里一个傻里傻气的孩子慢慢迷上了这位年轻教师。晚上他在床上幻想出一些难以启齿的情景,早上又把自己做的梦当真事一样四处乱讲。他口无遮拦地胡乱说出各种离奇可怕的诬蔑之词。这个宾夕法尼亚的小镇震惊了。大家心里对阿道夫·迈尔斯一直抱有的隐隐约约的怀疑忽然间变得明确起来。
悲剧并没有到此结束。孩子们被从床上抓起来盘问,一个个吓得浑身直哆嗦。“他抱过我。”一个说。“他的手指老是抚弄我的头发。”另一个说。
一天下午,镇上一个叫亨利·布拉德福德的酒馆老板来到校门口。他把阿道夫·迈尔斯叫到学校院子里,不由分说就拳打脚踢起来。他坚硬的指关节撞击着这个惊恐不已的教师的脸,他的表情愈来愈愤怒。孩子们吓得直叫,像被搅了窝的昆虫般四处乱窜。“我要教训教训你,竟然敢动我的孩子,你这畜生!”酒馆老板怒吼着,打累了之后又开始在院子里追着他踢。
当天晚上,阿道夫·迈尔斯就被从那个宾夕法尼亚的小镇赶了出去。一伙人手提马灯来到他一个人住的房子门口,命令他穿好衣服出来。当时天正下着雨,有个人手里拿着一根绳子。他们本来想吊死这个教师,但看他那么瘦小、苍白、可怜,便动了恻隐之心,放他逃了。等他冲进黑暗中,他们又后悔心太软,一边跟在后面追,一边不停地诅咒,朝那个在黑暗中尖叫着愈奔愈快的影子投去棍子和泥巴。
阿道夫·迈尔斯在温斯堡孤独地生活了二十年。他才四十岁,可显得足有六十五岁。比德尔鲍姆这个名字是他匆匆经过俄亥俄东部一个小城时,在一个货站的一只货箱上看到后据为己有的。他有个姑妈在温斯堡,是个牙齿黑乎乎的老女人,靠养鸡为生。他一直跟姑妈住在一起,直到姑妈死去。宾夕法尼亚那件事之后,他病了整整一年,恢复过来后就在田里当苦力打短工,去哪儿都怯生生的,总想把那双手藏起来。虽然他弄不懂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总觉得这双手是有过失的。那些孩子的父亲一再提到他的手。“让你的手老实待着。”那个酒馆老板在学校院子里跺着脚狂吼。
飞翼比德尔鲍姆继续在山谷旁的小木屋的走廊上来来回回地走,直到太阳消失,田野对面的道路隐没在灰色的阴影中。他回到屋里把面包切成片,抹上蜂蜜。当夜间列车满载白天收获的浆果一路轰鸣着渐渐远去,夏夜重归寂静时,他又开始在走廊上散步。黑暗中他看不清自己的手,这双手也安静了下来。尽管他还是那么渴望那个少年就在身边,他是他表达对人类的热爱的媒介,而这种渴望又成为他的孤独和等待的一个组成部分。飞翼比德尔鲍姆点亮一盏灯,清洗完被简单的晚餐弄脏的几只碟子,然后在通向过道的纱门边支起一张小床,准备脱衣休息。桌子附近擦得干干净净的地板上落了些面包屑。他把灯搁在一张矮凳上,开始捡面包屑,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把这些碎屑一粒一粒送进嘴里。在桌子底下灯光圈出的浓重的阴影中,这个跪在地上的形象仿佛是一个专心祈祷的神父。神经质而又极富表现力的手指在亮光中时隐时现,那样子完全可能被误认为是信徒的手指在十个十个敏捷地拨弄着自己的念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