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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的忧伤,年轻人的忧伤,年终岁末,在乡村逐渐成熟的少年的忧伤,促使老人开始了他的讲述。这种忧伤藏在乔治·威拉德心中,毫无意义,然而却吸引了伊诺克·鲁滨逊。
两人相遇谈话的那天晚上天下着雨,那是淅淅沥沥、湿漉漉的十月的雨。一年中的收获季节到了,夜晚应该明月当空,景色宜人,空气中寒意料峭,预示着冰霜将至,然而情况并非如此。细雨霏霏,主街上路灯下的小水潭闪闪发亮。集市广场那边的树林里,黑暗中,雨水从黑乎乎的树上往下滴。在温斯堡人家屋后的花园中,枯萎的马铃薯藤蔓盘在地上。那些吃过晚饭打算去上城某家店铺后面跟人聊天打发夜晚的人都改变了主意。乔治·威拉德在雨中徘徊,很高兴看到天下雨了。他这样感觉。他像夜晚走出房间独自在大街上漫游时的伊诺克·鲁滨逊。他像他,只不过乔治·威拉德已经长成一个高大魁梧的小伙子了,觉得哭哭啼啼不是男子汉所为。母亲病重已有一个月,他的伤心也跟这个有点关系,但关系并不那么大。他在想着自己,年轻人想自己时总难免会伤感。
伊诺克·鲁滨逊和乔治·威拉德是在莫米街沃伊特货车店前人行道上的一个木棚下相遇的,那是温斯堡主街的一条支巷。他们一块儿穿过雨水冲刷过的主街,朝赫夫纳街区某栋楼三层老人的房间走去。乔治兴致勃勃。交谈了十分钟伊诺克就请他去自己的房间看看。小伙子有些害怕,但心里有种从来不曾有过的好奇。他听别人说过很多次,说老人有点神志不清,他自认为很勇敢,很有男子气概,就跟老人一起去了。在雨中的街道上,老人一上来就有些古怪,一个劲儿地想说华盛顿广场附近的那间屋子以及他在里面的生活。“如果用心去听,你会明白的。”他总结似的说,“在街上你从我身边走过时,我就已经注意到你了,我想你会理解。这并不困难。只要相信我讲的就可以了,只要倾听和相信就够了。”
那天晚上十一点多,在赫夫纳街区的房间里,老伊诺克跟乔治•威拉德说到了那件致命的事情,那个女人的故事,那件把他从城市赶出来,让他最终在温斯堡、在孤独和挫折中过完一生的事情。他坐在靠窗的帆布床上,用手托着脑袋,乔治·威拉德坐在桌边的一把椅子里。桌上搁着盏煤油灯,房间空空荡荡,几乎没有一件家具,却显得异常整齐。老人讲述的时候,乔治·威拉德觉得自己想起身坐到床上去。他想张开双臂抱住这个小老头。在若明若暗的光线中,老人讲着,少年听着,内心充满了悲凉。
“好几年过去了,房间里没有人来过,她来了。”伊诺克·鲁滨逊说,“她在楼道里看见我,我们就认识了。我连她在自己房间里做些什么都不知道。我从未进去过。我以为她是个音乐家,是个拉小提琴的。她常常来敲我的门,我去开门。她进来后就在我身旁坐下,就那么坐着,看着周围,什么也不说。至少没说过一句要紧的话。”
老人从帆布床上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他的大衣被雨淋湿了,水不断地滴在地板上,发出柔和的滴答声。当他再次在帆布床上坐下,乔治·威拉德从椅子上起身,坐到他身边。
“我对她有了感情。她和我坐在屋里,她太大了,房间好像容纳不下。我感觉她正在把屋里其他所有东西挤走。我们谈的都是些琐事,可是我坐在那里无法平静。我想用手指抚摸她,亲吻她。她的手那么厚实,她的脸庞那么好看,她就那么一直凝视着我。”
老人颤抖的声音沉默下来,身体像受了寒似的抖着。“我害怕,”他轻声说,“我害怕极了。她敲门时我不想让她进来,可我坐卧不宁。‘不,不。’我自言自语,但我仍然跟往常一样起身去开了门。她那么成熟丰满,你瞧。她是个女人啊。我想,在那间屋子里,她要比我大。”
伊诺克·鲁滨逊盯着乔治·威拉德,孩子般的蓝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又颤抖起来。“我需要她,同时又始终不需要她,”伊诺克说,“后来我开始给她讲那些我想象中的人物,讲所有我认为有意义的东西。我尽力保持沉默,什么也不透露,可我做不到。那感觉就跟我去开门时一样。有时我很想让她从此离去,永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