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费玛起床上班 (第2/4页)
阿摩司·奥兹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全本小说网www.qb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伙计。”
他已经五十四岁了,多年的单身生活使他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他把这看作他这个老单身汉的缺点之一。还有其他诸如此类的缺点。他总是记不清把果酱瓶的盖子放在了什么地方。修剪完一个鼻孔里的毛之后,他总是忘了要修剪另一个鼻孔。为了节省时间,他总是没到盥洗室就把裤门解开,开始小便时却又对不准马桶;或者在小便到中途的时候就拉开冲水拉手,他想让湍急的流水克服他的尿潴留。他总想赶在马桶冲水结束前完事,因此,他身体里的水和水箱里的水总要展开一场比赛。在这种比赛中,他总是失败,每次都要恼羞成怒地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要么站在那里,手里捏着那玩意儿,直到水箱里再次注水,让他再来一次;要么承认失败,把马桶里的小便留待下一次。他不愿承认失败,也不愿浪费时间干等,于是,他总等不到水箱再次注满就会不耐烦地拉一下冲水开关。这样引起的爆发力不够成熟,不能冲净马桶,但足以让他再次面临可恶的抉择:要么,继续等;要么,放弃,离开。
在他的生命历程中,费玛经历过几次风流韵事,迸发过一些思想火花,写过一本激发希望的诗集,思索过宇宙的目的,清晰地分析过国家迷失的方位,周密地幻想过组织一次新的政治运动,有过各种各样的憧憬,不断地渴望翻开新的篇章。此刻,在这间破败的公寓里,在这个灰暗潮湿的早晨,他正在进行一场令人羞辱的战斗——把衬衫的一角从裤门拉链里解脱出来。窗外,一只湿漉漉的鸟儿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三个音符,仿佛它已得出结论:费玛太愚钝了,他永远也听不懂。
就这样,费玛对自己这个中年单身汉的各种习惯努力地加以识别和分类,希望能够让自己和自己拉开距离,为冷嘲热讽辟出空间,捍卫自己的憧憬和自尊。然而,有几次,当他执着地搜索这些荒唐透顶或者说让他不能自抑的习惯时,他得到一种启示:实际上,这种搜索并不是他自己和中年单身汉之间的防线,而是中年单身汉用来驱逐他以篡夺他的位置而采取的战略。
他决定回到衣橱前,对着镜子审视一下自己。不是厌恶地、绝望地或是自怜地,而是无可奈何地审视一下自己的躯体。他在镜中看见一个面色苍白、体重远远超常的接待员,腰间是层层肉褶,内衣也太旧了,与腹部相比显得皮包骨的两条白腿上长着稀稀拉拉的黑色汗毛,头发灰白,双肩虚弱,松松垮垮的两只乳房挂在胸口没被太阳晒黑的地方,上面点缀着一些小脓包,其中一只小脓包的周围是一片紫红色。他看着镜子,用食指和拇指挤捏那些红色的小脓包。脓包破裂了,发黄的脓液溅出来,使他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急躁的快感。五十年来,这个脸部还没有成形的接待员好似大象怀胎,在由儿童到青年再到成人的子宫内不断增大。现在,五十年到了,妊娠期满了,宫颈口开了,蝴蝶产出了蝶蛹。在蝶蛹里,费玛认出了自己。
他也发现,角色已经颠倒过来,从此以后,这个四肢粗笨的大眼睛小孩就将永远地躲藏在这蚕茧一般的子宫深处了。
有时,伴随着一些嘲弄的那种无可奈何包含着相反的一面:一种发自内心的对子宫里孕育出蝶蛹的儿童、青年和成人的渴望。所以,有时他能在刹那间体验到一种绝不可能恢复的东西被恢复了,这种恢复以一种净化的状态存在,不会腐烂,不会憧憬和忧伤。好像囚禁在玻璃气泡中一样,他刹那间就觉得约珥的爱又恢复了。她贴着他的耳根吻他,舔他,并低声说:“这里,摸我这里。”
在盥洗室里,费玛发现剃须膏已经用完了,这使他有点左右为难,但他突然有了巧妙的主意——在胡须上厚厚地涂抹一层普通香皂。只不过那种香皂有一股腐臭味,就像滚滚热浪里人们的胳肢窝。他使劲地刮着胡子,直到刮疼了嘴上的皮肤,却忘了刮下巴上的胡茬儿。接着,他淋了个热水浴,在即将洗好前,竟有勇气冲了三十秒钟的冷水,陡然之间,他感到精神焕发、活力四射,打算翻开他人生的新篇章,直到他把浴巾重新裹在身上。那条浴巾从前天或者是大前天甚至是更久以前就潮乎乎的了,上面有他自己在夜晚留下的汗臭味,仿佛有人强迫他穿了一件肮脏的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