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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玛阔步走在大街上,好像伴着军乐队的鼓点。他感到那么轻松,那么清醒,全然察觉不到夜晚的寒气,陶醉于身边的宁静和空旷之中。湿漉漉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影。耶路撒冷已经移交给了他,由他来保护,使其免受自身的伤害。黑暗中,一幢幢公寓庄严凝重地耸立着。所有的街灯都笼罩在黄色的薄雾之中。每个楼梯入口处的门牌号都在微弱的电灯光里闪烁着,电灯光又被门前所泊汽车的挡风玻璃朝不同的方向反射出去。自动化的生活,他想着,一种舒适又有成就感的生活,积累财富,荣誉,日复一日的吃饭、交媾,富人的金融习惯,堕落在层层肉褶下的灵魂,社会地位的各种程式。《诗篇》的作者写到:“他们心蒙脂油。[1]”这正是作者的意图所在。这就是与死亡不打交道的满足意识,它唯一关心的就是保持满足。安妮特和耶里的悲剧就在于此。正是那些饱受蹂躏的心灵才在那里年复一年无望地敲门,敲击没有生命的物体,乞求紧闭的大门重新打开。从上下门牙的缝隙里吹出嘲讽意味的口哨。去年的雪。去年的骨头。我们同雅利安人那边有什么关系呢?
你怎么样,我亲爱的总理大人?你都做了些什么?你今天又做了些什么?要么昨天呢?
恍惚中,费玛朝一只马口铁罐头盒踢过去,罐头盒在街道上乒乒乓乓地滚起来,把垃圾桶里的一只猫吓得跑了出来。你嘲笑可怜的塔马·格林威治,仅仅因为染色异常使她天生就是一只眼棕色一只眼绿色。你厌恶埃坦和瓦尔哈夫提格,但你又究竟比他们好多少呢?特德·托拜厄斯可是一个诚实、勤奋的人,从来就没有伤害过你,而你却无缘无故地对他粗暴无礼。换了另外一个在他这种位置上的人,是不可能纵容你的,甚至连家门也不会让你进。更何况由于他和约珥的努力,我们在不久的将来就可能用上喷气式汽车了。
你利用生命的财富都干了些什么?你做过什么有用的事呢?除了在请愿书上签名之外。
好像还嫌不够,你竟然没有必要地让父亲感到难受,是他养育了你呀,是他的慷慨大方每天让数十人蒙恩受惠呀。那个加沙的阿拉伯男孩被我们的人用枪击中头部身亡,你从收音机里听到了这个消息,你当时究竟做了些什么呢?你竟被那则报道的措词激怒了。还有,在深更半夜的街头,你被大雨淋得里外透湿,还一身污泥,是尼娜把你拉到她家,给了你光明,给了你温暖,甚至还主动向你献上她的身体,可之后你却那般羞辱了她。还有,你是那么憎恨那个年轻的殖民者,但他毕竟是别无选择,不得不别上一把枪,因为在夜间,甚至在你已经考虑到政府的愚蠢和群众的盲目这种情况下,驱车行驶于希布伦和伯利恒之间也确实是在冒着生命危险。你要他怎么做呢?——把脖子伸出来等着被屠杀吗?还有安妮特呢,你这个道德的监护人?你今天都对安妮特做了些什么?她可是瞥了你一眼就信任你的女人啊。她相信你愈合创伤的能力,就像匍匐在某个正统派修道院里一位圣人脚下、向他倾诉衷肠的一位单纯的农妇。你有生以来喊你哥哥的唯一的女人啊。被一个陌生女人称为哥哥,你将来再也不会收到这样的厚礼了。她还不了解你就信任你,以至于让你脱掉她的衣服,让你抱她上床,称你为天使,而你却狡猾地装扮成圣人,以掩盖你的欲望。更不必说刚才受你惊吓的那只猫了。这些差不多就是你全部的最新业绩了,你这个革命委员会的首领,你这个和平的缔造者,你这个弃妇的安抚人。或许还可以加上两条:借故请假,没有完成的手淫。还有,这会儿还在盥洗室抽水马桶里漂流的小便,你给有史以来因肮脏而死亡的第一只昆虫举行的葬礼。
想着想着,费玛走到了最后一根灯柱旁边,走到了街道的尽头,也是住宅区的尽头和耶路撒冷的尽头。向前延伸的便是一片泥泞的荒原。他感到一种冲动,他想继续往前走,一直走进黑暗,穿过干河,爬上山坡,只要他的力气能够坚持他就不停地前进,以完成他作为耶路撒冷守夜人所分配到的任务。但是黑暗中,从远处传来一阵狗吠,一颗流弹的响声,沉寂了一会儿又是一颗流弹的响声。第二颗流弹响过之后,乍起一股西来的微风,送来一阵奇怪的沙沙声和一种潮湿的泥土味。身后狭窄的街道上传来一种模模糊糊的敲击声,好像是一个盲人正在用手杖摸索着前进的道路。空旷的天空开始弥漫着毛毛细雨。
费玛浑身颤抖着,转身回家。好像是为了给自己施加苦行,他洗完了所有的碗碟,包括那只油腻腻的煎锅;他把厨房的台面擦了个干干净净;他把盥洗室的抽水马桶也冲洗了一下。唯一没做的事就是把垃圾送到楼下——因为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三刻了,因为他害怕外面那个在黑暗中敲击手杖探路的盲人。还有,干吗不留点事等明天再做呢?
【注释】
[1] 参见《旧约·诗篇》一百十九篇七十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