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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清显每当见到祖母,就能暂时逃离自己以及自己周围一切虚假的环境,亲身接触一下身边这位朴素而刚健的灵魂,心中充满喜悦。这真是一种带有讽刺意味的喜悦啊。
祖母有着骨节粗大的双手、用粗线条一笔画成的面庞以及严紧的唇线,这一切同样显出素朴而刚健的气象来。然而,祖母也并非一味呆板、生硬,她突然在被炉里捅捅孙儿的膝盖,逗趣说:
“你来这里,搅得我周围的女孩子们不得安生,那怎么成?别看在我跟前你还是个淌鼻涕的毛孩子,可在她们眼里就大不一样喽!”
墙壁横木上挂着一张模糊的照片,清显瞧着一身戎装的两位叔叔。他感到那军服和自己没有任何牵涉。虽然是一张八年前才结束的那场战争的照片,但自己和这照片的距离一派苍茫。他以一副略显不安而又颇为傲慢的心理思忖着:我也许生来只会流淌感情的鲜血,而决不会流淌肉体的鲜血吧。
太阳映照着紧闭的障子门,六铺席的房间暖洋洋的,门上的一层白纸就像一枚半透明的白色大蚕茧,他们呆在茧壳里,沐浴着透射进来的阳光。祖母突然打起盹来,清显呆在这间明亮的屋子里,寂静中倾听着墙上时钟跑动的声响。迷迷糊糊低着头的祖母,发根里到处撒满了染白发的黑粉,凸露着厚实而光亮的前额,看上去,那里仿佛依旧残留着六十年前少女时代在鹿儿岛被阳光晒黑的痕迹。
他想到海潮,想到时光的推移,也想到自己不久就会老去,胸口突然一阵憋闷。至于老年的智慧,他从未有过什么欲望。怎样才能趁着年轻时候死去,而又不感到痛苦呢?那是优雅的死,就像胡乱丢弃在桌子上的绣花和服,不知不觉之间,就滑落到灰暗的地板上了。
——死的思考,第一次鼓舞了他,促使他急着想尽快同聪子见面,哪怕看她一眼也好。他给蓼科打电话,急急忙忙赶去同聪子相会。聪子确实活得好好的,既年轻,又美丽,自己也同样活得好好的。他感到一种异常的幸运,仿佛稍有迟滞就会立即失掉一样。
在蓼科的安排之下,聪子假装外出散步,来到麻布宅第附近的小神社境内会面。聪子首先感谢赏花的邀请,她一直相信这是出自清显的旨意。清显还是那样缺乏坦诚,他本来初次耳闻,可依然装作很早就知道的样子,稀里糊涂接受了聪子的谢意。
<ol><li>[54]原文作“押绘”,用硬纸剪成各种人物、花卉,外面裹以绸布,填入棉花使其凸起,再粘贴于木板或纸板上。​</li></o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