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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厨房一角,有个大烤箱,有时允许我们做件有趣的事,就是可以用长木铲把要烤的安息日麻花式面包放进烤箱。我们假装把邪恶的巫婆芭芭·雅嘎和黑鬼朝尔尼车尔特放到了火上。也有小一点的炊具,带有四个搁架和两个都克霍夫基注,用来烤饼干和烤肉。厨房有三扇巨大的窗户,俯视着花园和果园,它们几乎总是蒙着一层蒸汽。浴室入口开在厨房旁边。那时罗夫诺几乎没有家庭有室内浴室。富有的家庭在院里屋后有个小屋,有个烧木头的锅炉,既用于洗澡又用于洗衣。只有在我们家里有个正经的浴室,我们那儿所有的小朋友都非常妒忌。他们习惯于把它叫作“苏丹的乐趣”。
我们想洗澡时,经常把一些大木头和锯屑放进大锅炉口,把火点燃,等上一个或一个半小时把水烧开。水足够六七个人洗的。水是哪里来的?在邻居家的院子里有一口水井,我们想把锅炉灌满时,他们关掉自己家的流水口,菲利普或安东或瓦西亚用吱吱作响的手动水泵把水抽出来。
我记得有一次,在赎罪日那天晚上,吃过饭后,还有两分钟就要禁食了,爸爸对我说,请给我一杯直接从水井里打上来的水。我把水给他端来,他往水里放了三四块糖,用手指搅拌,把水喝了,然后他说:现在谢谢你,苏里莱,现在禁食该比较容易了。(妈妈叫我索尼奇卡。老师们叫我撒拉,但是对爸爸来说,我总是苏里莱。)
爸爸喜欢用手指搅拌,或者用手抓东西吃。我那时是个小姑娘,大概有五六岁。我无法向你解释……我甚至无法向自己解释……他向我道谢时说“禁食比较容易了”的寥寥话语带给我怎样的快乐,怎样的幸福!即便现在,八十年过去了,无论何时想起此话,我都依然像当时一样幸福。
但是也有一种颠倒了的幸福,黑色幸福,来自对人行恶。爸爸经常说我们被逐出伊甸园,并非因为我们吃了智慧树上的果子,而是因为我们吃了邪恶树上的果子,否则,你该如何解释黑色幸福呢?是我们所感受到的幸福并非因为我们拥有了什么,而是因为我们拥有了别人没有的东西吗?是别人将会嫉妒吗?是感觉不好吗?爸爸经常说,任何悲剧都有几分喜剧色彩,任何灾难对旁观者均有一丝愉悦。跟我说,英语中没有幸灾乐祸一词吗?
在浴室对面,厨房另一边的一扇门通往卡西尼亚和她女儿多拉的房间。多拉的父亲可能就是住宅的前主人、市长莱比代夫斯基。多拉确实是个美人,脸长得像麦当娜,身材丰满,但腰身纤细,一对深棕色的大眼睛,酷似雌鹿的眼睛。可是她有些弱智。在她十四岁或十六岁时,她突然爱上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异族人,名叫克来尼基,此人据说也是她母亲的情人。
卡西尼亚每天只给她的女儿多拉做一顿饭,一顿晚饭,而后会给她讲连载故事,我们三人会跑到那里去听,因为卡西尼亚懂得如何讲述这样的奇特故事,它们经常令你毛发竖立。我从来没有见过像她那样能讲故事的人。我还记得她讲过的一个故事。很久以前,有个乡下的傻子,伊凡努奇卡,伊凡努奇卡·杜拉考可,他母亲每天送他过桥给地里干活的哥哥送饭。伊凡努奇卡本人既愚蠢又迟钝,一整天只让他吃一片面包。一天,桥上,或是大坝上突然出现一个窟窿,水开始冒出来,有淹没整个山谷的危险。伊凡努奇卡拿着妈妈给他的那片面包,用它堵住了窟窿,于是山谷没被淹没。老国王碰巧从这里经过,被这幕场景惊呆了,他问伊凡努奇卡他为什么这么做。伊凡努奇卡说,你什么意思,陛下?我这么做,就不会有洪水,不然,人们就会被淹死,但愿不会这样!那是你唯一一片面包吗?老国王问,那么你一整天吃什么呢?咳,要是我今天不吃,陛下,又怎么样?其他的人会吃,我明天再吃!国王没有子嗣,伊凡努奇卡的所作所为和答话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于是当场决定让他做王子。他成了杜拉克王,即傻瓜国王,甚至在伊凡努奇卡做国王时,他所有的国民都在嘲笑他,他甚至自己也在嘲笑自己,他终日坐在御座上,拉长着脸。但是在傻瓜伊凡努奇卡的统治下,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战争,因为他不懂得见怪,也不懂得复仇。当然,最后,将军们把他杀死,攫取了权力。当然,随风飘来的邻国牛栏里的气味立即令他们大怒,他们宣战,他们全部被杀,伊凡努奇卡·杜拉考可国王曾用一片面包堵住的大坝也被毁坏,人们在洪水中统统被淹死了,两个王国都没了。
日期。我外公纳弗塔里·赫尔茨·穆斯曼生于1889年。我外祖母伊塔生于1891年。哈娅姨妈生于1911年。范妮娅,我母亲,生于1913年。索妮娅姨妈本人生于1916年。三个穆斯曼姑娘上了罗夫诺的塔勒布特学校。后来,哈娅和范妮娅相继被送到一所签署大学入学资格证书的私立波兰学校学习一年,这使得哈娅和范妮娅能够在布拉格上大学,因为在20年代反犹的波兰,几乎任何犹太人都得不到进大学的许可。我姨妈哈娅1933年来到巴勒斯坦,在犹太复国主义劳工党和工作母亲组织特拉维夫分部谋到了职位。通过这项活动,她遇到了一些犹太复国主义领袖。她有许多热情的支持者,包括劳工代表联席会中正在升起的新星,但是她嫁给了一位天性快乐、心地善良的波兰工人茨维·沙皮洛,此人日后成为健康基金会的一位管理人员,最后在雅法冬诺罗—茨阿哈龙医院做行政院长。哈娅和茨维·沙皮洛在特拉维夫本—耶胡达大街175号一层两居室中的一间转租给哈加纳各类高级指挥员。1948年“独立战争”注期间,作战总指挥兼新建立的以色列军队副总参谋长伊戈尔·亚丁少将在那里住过,深夜那里召开过会议,参加者有以色列·加利利、伊扎克·撒代、雅考夫·多里、哈加纳领袖、顾问和官员。三年后,在同一个房间里,我母亲结束了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