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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早上十点开始执行这一小小的外交任务,既辉煌又对基本情况了如指掌,从先知街和钱塞勒大街的交界处、花店旁鲁德尼克夫妇家的一间半房子出发,把肖邦、叔本华、瞎鸟阿尔玛—米拉贝拉和油彩松果撇下不管,开始向东行进,去往坐落在谢赫贾拉北区、通往守望山路上的希尔瓦尼别墅。
我们路上首先经过的是塔巴屋墙,那里一度是一个性情古怪的德国建筑师康拉德·希克的家。康拉德·希克是个热爱耶路撒冷的基督徒,他在大门上造了一个塔楼,我经常围绕它编织各种关于骑士和公主的故事。我们从那里顺着先知街前行,来到意大利医院,那城堡形的塔座和砖砌穹顶,使人断定它是依照佛罗伦萨宫殿的模式建构而成的。
在意大利医院门前,我们没说一句话,向北拐向圣乔治大街,绕过居住着极端正统派犹太教徒的梅施阿里姆区,走进柏树、护栅、飞檐和石墙世界的深处。这是另一个耶路撒冷,一个我几乎毫不知晓的耶路撒冷,阿比西尼亚人、阿拉伯人、朝觐者、土耳其人、传教士、德国人、希腊人、冥想者、亚美尼亚人、美国人、修士、意大利人、俄国人的耶路撒冷,松树郁郁苍苍,可怕然而富有吸引力,钟声悠扬,张开魔法之翼,不容你靠近,因为它们陌生并充满敌意,一座蒙面城市,隐藏着危险的秘密,到处是十字架、塔楼、清真寺和不可思议的东西,一座带有尊严的沉寂城市,陌生教派的神职人员身披黑色大氅,穿着神职人员的衣装,像黑影轻快地穿过大街小巷,修士和修女,卡迪和宣礼员,名人要员,敬神者,朝觐者,蒙面女以及身着蒙头斗篷的教士们。
1947年夏天的一个星期六早晨,再过几个月耶路撒冷就要爆发流血冲突,还有不到一年英国人就要离去,还没有发生围困,炮轰,停水事件,城市还没有一分为二。在我们走向谢赫贾拉区希尔瓦尼家的那个星期六,一种孕育着的沉静仍然滞留在整个东北部地区。但是,你可以感受到沉静当中暗示着些许焦躁,一股捉摸不定的压抑着的敌意。三个犹太人,一男,一女,一小孩在这里干什么,他们从哪里出其不意地冒了出来?既然你们已经到此,到了城市的这一边,也许不应在这里逗留很长时间。赶紧溜过这些街道,趁着还有安宁……
我们到的时候,大厅里已经有了十五到二十个客人和主人的家里人,仿佛在香烟烟雾中徘徊,多数人坐在墙壁四周的沙发上,少数三三两两站在角落里。他们当中有肯尼思·奥维尔·诺克斯—吉多福德,邮政局长,即斯塔施克叔叔的老板,他正和一些先生站在那里,轻抬眼镜算是和斯塔施克叔叔打了招呼。通向里面房间的门多被关上,但是透过一扇半开的门,我看见三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小姑娘身穿长裙,挤坐在一条小板凳上观察客人,并小声说着什么。
主人乌斯塔兹·纳吉布·马穆杜·阿里—希尔瓦尼给我们介绍了几位家人和其他一些客人,男男女女,其中有两位身穿灰色西装的中年英国女士,一位年事已高的法国学者,还有一个身穿长袍留着一撮弯曲胡子的希腊神职人员。主人一一赞美他的客人,时而用英语时而用法语,并用两三句话解释尊敬的斯塔夫先生消除了一连几个黑色星期困扰着希尔瓦尼家族的忧愁。
我们一一握手,聊天,微笑,微微欠身低声说“真不错”,“可爱”,以及“见到你很高兴”。我们甚至送给阿里—希尔瓦尼家族一件朴素而富有象征意义的礼物,一本反映基布兹生活的画册,照片中有公共食堂日常生活场景,有田间和乳品加工厂的拓荒者,一丝不挂的孩子在洒水车周围快乐地嬉逐,水花飞溅,一个阿拉伯老农一边紧紧抓住毛驴缰绳,一边看着庞大的拖拉机卷着滚滚烟尘从旁边经过,留下了车辙。每一幅照片都带有希伯来语和英语说明文字。
乌斯塔兹·纳吉布·马穆杜·阿里—希尔瓦尼先生一页接一页地翻着画册,愉快地微笑,频频点头,仿佛他终于领会了摄影者在照片里所要表达的含义。他向客人致谢,把画册放进墙上的一个壁龛里,也许是窗台。调门高的鹦鹉突然在笼子里用英语唱了起来:“谁是我的命运之神?谁是我的王子?”屋子那边的粗嗓门鹦鹉用阿拉伯语回应道:“先生,安静!先生,安静,先生!”
我们坐在角落里,头顶墙壁上悬挂着两把十字剑。我试图猜出谁是客人,谁是这家里的人,但猜不出来。多数人五六十岁,一个特别老的人身穿一套棕色旧西装,袖口已经破损。他满脸皱纹,双颊凹陷,银髯让烟熏得发黄,涂了灰泥般的嶙峋手指也是一样。他酷似墙上悬挂的镶金框中的某些肖像。他是祖父吗?甚至曾祖父?因为在乌斯塔兹·纳吉布·马穆杜·阿里—希尔瓦尼先生左边还有一个老人,他青筋突出,身材高大,驼背,样子像折断的树桩,深褐色的脑瓜顶上盖着一层刺毛。他不修边幅,条纹衬衣只扣了一半,裤子也显得过于肥大。我想起妈妈故事里讲的阿里路耶夫老人,在他的茅舍里照管一个甚至更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