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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萨莫斯
从土耳其开来的轮船晚点了十二个小时,因为米卡勒海峡的风浪太大了。塔里克一向不喜欢坐船——被海水环抱无路可逃的感觉令他讨厌。他站在船头,立起衣领遮挡着夜晚的海风,望着渐行渐近的萨莫斯。借着月光,他可以看到岛屿上两座最突出的山峰:安珀罗斯山在前,柯启思山在后。
巴黎行刺后的五天里,他一路逃向东南,穿过欧洲,不断改换身份和护照,巧妙地变换自己的形象。他换了六次车。最后一辆是一部深绿色的沃尔沃旅行车,他将它留在了海峡一侧土耳其境内库萨达斯的一个联络站附近,由组织里的某个特工收回。
在亡命途中,他又勾上了三名女性:慕尼黑的一位侍者,布加勒斯特的一位理发师,索非亚的一位酒店服务员。他为她们每个人都编了一个不一样的故事。对德国女孩说的是,他是个意大利的纺织品推销员,正在去巴黎的路上;对罗马尼亚女孩说他是个埃及商人,有意在乌克兰做生意;对保加利亚服务员说他是法国人,父母很有钱,自己爱旅行,爱读哲学著作。他和她们做爱的方式也各不相同。他会抽打德国女孩,也不在意她满足与否;他给罗马尼亚女孩许多次高潮,还送了她一只金镯子;保加利亚女孩有一头深色的头发,皮肤是橄榄色的,让他想起了巴勒斯坦的女孩。他们整夜地做爱,直到她不得不去值班为止。她离开的时候他很悲伤。
轮船滑行着进入了港湾的庇护,在码头上拴好了缆绳。塔里克下了船,走向灯火通明的希腊式餐馆。门外停着一辆后视镜摔碎的深蓝色摩托车。这是事先约定的,他的口袋里就揣着车钥匙。他将自己的行李包系在车后座,然后启动了引擎。不多久之后,他就沿着一条狭窄的道路,疾速驶向了群山。
他穿的衣服不适合夜间疾行。他的皮手套很薄,轻便皮鞋和黑色牛仔裤也不足以抵御寒冷。然而他还是敞开油门,驱动小小的摩托车,竭尽所能地沿着柯启思山麓的小丘向上疾驰。他在一段之字形路上放慢了一阵速度,随后又敞开油门,顺着小丘的下坡穿过一座葡萄园。驶过葡萄园,有一片橄榄树林,然后是一行高耸的丝柏树,背景则是星辰点点的黑幕。丝柏树的气味浓烈,弥漫在夜空中。某个地方,有人正用柴火烤着肉,这气味令他想起黎巴嫩。离开巴黎真好,他心想。回到地中海东岸真好。
道路一转,路面坑坑洼洼起来。塔里克放缓了速度。在如此不熟悉的道路上开这么快,是一件愚蠢的事。然而他近来已经习惯于那些冒险出格的事情了。离开巴黎以来,他第一次想到了那个美国女孩。他并不感到后悔,也没有丝毫负罪感。她的死,尽管很不幸,却是完全必要的。
他再次加大油门,猛冲下一道缓坡,进入一个小峡谷。他琢磨着自己的这种癖好:每次行动都要有女子陪伴。他猜想这同他在西顿难民营的成长经历有关。塔里克年幼的时候父亲就故去了;他的哥哥穆罕默德被犹太人谋杀了。塔里克由母亲和姐姐抚养长大。在难民营的蜗居里,他们只有一个房间,于是塔里克、母亲和姐姐只能挤在一张床上——塔里克在中间,头抵在母亲的胸前,姐姐瘦骨嶙峋的身体挤着他的后背。有时候他会清醒地躺着,听着炮击声或是以色列直升机有节奏的引擎声从顶上掠过。他会想到他的父亲,想到他如何抱恨死去,死的时候口袋里还揣着上加利利老家的钥匙;他还会想到可怜的穆罕默德。他恨极了犹太人,恨得胸口会痛。然而他从来没感到过恐惧。至少在床上,在属于他的女性保护下,他没什么可怕的。
在梅索吉安镇和珀格斯镇之间,在嶙峋的山坡上,一座白色的别墅矗立在一块凸出的巨岩上。为了到达那里,塔里克必须横穿一座老葡萄园,攀上一段很陡的路。空气中弥漫着最近一次收获的气息。他关上发动机,耳边的风声静了下来。他将摩托车用支架抵住,抄上马卡洛夫手枪,穿过一座小花园,向别墅的大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