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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什么也不能确定。他瞌睡迷蒙,睡睡醒醒,又动弹不得。有些噪音像锣敲响之后的余震似的,让他难以忍受。有人拿来一床毛毛扎扎的毯子,捂在他脖子四周,其实他已经嫌热了。人手一碰,他便惊惧,手却怎也举不起来。锣的余音般的噪音,和房间因焦距模糊而分裂成的多重影像加在一起,令他突感一阵剧痛扫逼全身,贯穿筋脉。他闻到药的味道。他回到橄榄球场上的年少印象,被喧嚣的呐喊所袭击。此刻他又好像在调拨钟表,并从玻璃瓶里酌量斟着葡萄酒。这会儿他看着大厅长廊老安东尼的肖像,仿佛从画框内要向他直扑过来。老安东尼好像戴着一只粗活儿用的白手套……
即使他在静养中都心知肚明,那个开枪者并非老安束尼的鬼魂。那么会是谁呢?是他在电影上看过,成天枪战械斗的一个家伙吗?眼前掠过一长串人物面孔,像精灵魔瓶里逸出的一样虚无飘渺。这些都不是,而是他认识很久了的一个人。很熟悉的一张脸——
才想着呢,这张脸竟俯身出现在他床铺上方。他想尖叫,却只发得出嘶哑的喉音。
不可置信,这人怎会在此,而且毫发未损呢?巴吉对此人的记忆好像跟含有剧毒的三碘甲烷有点关联哩。枕头套凉凉的,贴着脸颊觉得质戚有些粗糙。钟响了。有个东西——灯下的薄玻璃杯——在晃动,还有人轻手轻脚走过的声音。他很清晰地听到一个声音说:“他不会有大碍。”
巴吉睡过去了,彷佛潜意识里苦撑在那儿就在等这句话似的。一旦得到,睡意便袭上来,好比松软暗沉的毛线一样,把他团团围住了。等了好久,他终于醒过来时,先不知自己有多虚弱,止痛的吗啡药效也未退尽。但他倒知道日头已低垂,光芒洒进窗内。他张惶失措又有些惊愕,他试着动一动身体。他终于弄清楚自己竟一觉睡到下午去了,吓了一大跳。这在宅邸从来没发生过的……然后他看到班杰明·阿诺爵士的一张长脸正露出笑容,弯身俯向他。巴吉先没认出他背后的那个人来,是个年轻人……
“感觉好些了吗?”班杰明爵士问道。
巴吉开口想说话,却沙哑无声。他觉得好屈辱。同时有片毛鳞爪的记忆,像条原本纠结的绳索似地,在他意识中松绑了……
对啦。他想起来了。色彩鲜明的记忆突然横扫脑际,他不觉闭上双眼专心追想。年轻蓝坡,那双白色手套,那支手枪。他究竟做了什么——怱地一个念头闪过,他是个胆小鬼,他向来就自认为是孬种,这想法就像令人作呕的药丸一样苦涩。
“讲话耗神,别讲了,”班杰明爵士说,“你人在马克礼医师家。他说你不能移动,所以你要躺好。你中弹了,伤口很严重,不过你会好起来的。我们现在都要退出去了。”班杰明爵士显得有点腼腆。他手指一直拨弄床尾的铁柱,“巴吉,你所做的,”他补上一句,“嗯——我也不吝于告诉你啦——唉,真有种。”
巴吉润了润嘴唇,终于讲上两句话:“噢,”他说。“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