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1/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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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妮和克里福德回到了拉格比府,那正是1920年秋天。爱玛小姐仍然对弟弟的失信怀恨在心,就离家去了伦敦,住在一小套公寓里。
拉格比府是一座狭长低矮的褐色石头建筑,始建于十八世纪中叶,以后不断扩建,直到拥挤不堪,没了特点。它坐落在一片布满了老橡树的高丘上,看上去挺像样。可惜的是从这里看到的是附近特瓦萧煤矿烟囱里喷出的煤烟,远处雾气沼沼的山上是特瓦萧村杂乱无章的破房子。这村子几乎就从园林的门口开始,拖拖拉拉足有一英里长,看上去丑陋无比:满村都是一排排寒酸肮脏的小砖房,青石板顶,棱角尖锐,模样既别扭又死气沉沉。
康妮习惯了肯辛顿、苏格兰山地或苏塞克斯的丘陵草地,那是她心目中的英国。她一眼就看透了这个毫无灵魂、丑陋无比的中部煤铁世界,但凭着年轻人的毅力她忍了。这地方令人匪夷所思,不去想它就是了。在阴沉的拉格比府房间里,她听到了矿井上筛煤机的咣当声,卷扬机的噗噗声,火车转轨的咯噔声和矿车嘶哑的汽笛声。特瓦萧的矿井台【1】在燃烧,烧了不知多少年了,扑灭这火得花上一大笔款子才行,干脆就让它烧着去。当风从那边刮过来时,经常是这么个刮法,房子里就充满了烂泥里烧出的硫磺恶臭。即使是无风的日子里,空气里也总是弥漫着地下冒出来的杂味:硫磺,煤炭,铁或硫酸。这煤尘甚至永久地吃进了冬玫瑰花瓣里去,令人难以置信,就像黑色的吗哪【2】从厄运的天空而降。
就这样,它和别的东西一样是命中注定如此!这状况很糟糕,可为什么要抗争呢?你抗不过它,它依然故我。一个人也是要活下去的。生活,都一样!夜晚低沉的黑色云层里,红色的斑点在燃烧着,抖动着,扩散着,肿胀着,收缩着,就像烧伤一样疼痛。那是矿井上的高炉在喷火。最初这些高炉令康妮害怕,但她又想看:她感到自己就像生活在炼狱中。后来她习惯了。到了早晨,天开始下起雨来。
克里福德号称喜欢拉格比庄园胜过伦敦。这片乡村有其顽强的意志,这里的人胆大妄为。康妮则怀疑,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什么,肯定是既没有眼光,也没有头脑。这里的人无精打采,形容枯槁,就跟这周围的乡村一样意气消沉,而且待人不善。他们也有让人感到惧怕和神秘的东西,那就是他们那口低沉含糊的土话,还有他们成群结队下班回家走在柏油路上时,打了钉子的矿靴底发出的咔咔声。
这一对年轻的乡绅还乡并没受到欢迎,没有欢庆活动,没有代表出来迎接,甚至没人来献花。他们的汽车开上了一条阴森森的树木夹道的昏暗泥巴路,开到园林的坡地上,看见一群浑身湿漉漉毛色发灰的羊在吃草,一直开到小丘上,开到拉格比府深褐色的房前。女管家和她的老公在房前徘徊着准备说句欢迎词儿,那模样就像两个站在地里心中没底的佃农。
拉格比府和特瓦萧村之间没有往来,一点也没有。见了面没人脱帽,没人说句客套话。矿工们干脆就瞪着他们:商人们冲康妮抬抬帽檐儿就像见到个熟人一样,冲克里福德则不自然地点点头,仅此而已。他们之间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双方都暗自怀有抵触情绪。起初康妮还为村民们默默的抵触情绪感到难过。后来就变得坚强了,觉得那是一针强身剂,一种不可或缺的东西。这倒不是因为她和克里福德没人缘儿,只是因为他们是另一种人,一种与矿工截然不同的人。他们之间的鸿沟是不可逾越的,裂痕是难以言表的。这种事在特伦特河【3】以南可能是没有的。可在中部地区和工业化的北方,这种鸿沟就是不可逾越的,没有任何沟通的可能——你是你,我是我!这简直是违背普通人性、莫名其妙的事。
不过,按道理说村里人对克里福德和康妮还是同情的。可一到具体的人与人上,双方就势不两立了——离我远点儿!
这里的教区长是个和蔼的人,六十来岁。他恪尽职守,可村民们那种沉默的“离我远点”的态度却几乎让他变得无足轻重。矿工的老婆们几乎全是卫理会的教徒【4】。矿工们则什么教都不信。在这种环境里,他即使是教袍加身,也还是被当成一个普通人。他不过是阿什比先生,一个照本宣科的牧师,干的是祈祷的行当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