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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更早的,你没看到这一路的牲口粪?
四叔,你昨天没卖了?
你卖了?
昨天我没去,俺老婆刚坐了月子,前日黑夜折腾了一夜,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生了个什么?四叔问。
儿子!高羊掩饰不住兴奋的心情。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有这么好的情绪。老婆生了儿子,蒜薹丰收,高羊,你时来运转啦。他想起娘的坟墓的位置,那是块风水宝地,当年自己忍辱受屈也不交待娘埋在哪里,真值了。
四叔坐在车栏上,点火抽起烟来,火光短暂地照亮了他的脸。一点暗红的火星闪烁着,后半夜清凉的空气里,弥漫着老旱烟苦辣的味道。
高羊能猜到四叔为什么忧愁,设身处地一想,他也替四叔犯愁,他说:四叔,人呐,都是命,婚姻啦,钱财啦,都是命中注定了的,愁也没有用。他劝着四叔,自己的心头感到很轻松,他知道自己绝不是对四叔的处境幸灾乐祸,他仅仅是对自己目前的家庭状况感到满意,他也希望四叔的两个儿子早早娶上媳妇,家贫望邻富嘛。他说:咱这些庄户人家不能跟好人家比较,人比人要死,货比货要扔,咱只能跟叫花子比,虽然穷,还没吃了上顿没下顿,穿得破,还强似光腚。日子不顺心,身体还健康,有点瘸腿拐胳膊,还强似得了麻风病,您说是不是四叔?
四叔唔了一声,把烟袋锅子嘬得嗞嗞响,银灰色的月光涂在车辕杆上,涂在牛的角上,涂在毛驴的耳朵上,涂在闪烁着亮光、蒙住蒜薹的塑料薄膜上。
俺娘死了后,我就这样安慰自己,人就得知足,就得能自己糟践自己,都想好,孬给谁?都想进城享福,乡下的地谁来种?天老爷造人的时候使用了几种材料,高级的为官为相,中级的当工人,低级的当农民。像咱这道号的,都是下脚料做的,能活在世上为人,就是大福气,您说是不是四叔?您再比比这条牛,它拉着一车蒜薹,还得拉着您,一刹走慢了,您还要用鞭打它。万物是一理。所以呀,四叔,忍着吧,忍过来是个人,忍不过来就是个鬼。前几年,王泰他们逼着我喝自己的尿——那时王泰还不发达——我一咬牙,喝了,不就是泡尿吗?人其实都是心理的关系,都是假干净,那些穿白褂的医生够干净了吧?他们连胎盘都吃了,你想想,从女人那儿扯出来的,带着血,他们连洗都不洗,切上蒜薹,放上盐,倒上酱油,加上味精,炒得半生半熟的,就那么咯吱咯吱地吃了。吴医生把俺老婆那个胎盘拿去了,我问他好吃不好吃,他说像海蜇皮一样。我的亲儿,那玩意儿,像海蜇皮一样?您说恶心不恶心?所以呀,他们让我喝尿,我咕嘟咕嘟就喝了,那么一大瓶子哩。后来怎么着?我喝了尿,也没少块肉,我还是我。黄书记没喝尿,转年就得了癌,百药无效,后来就生吃毒蛇、蜈蚣、蛤蟆、蝎子、马蜂,说是以毒攻毒,攻了半年,连人都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