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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珂跟在叔伯爷爷身边,接受了当时最好的教育。宁周义坚持让他宿在学校,只允许他周末回家一次,而且不准他乘坐家里的汽车。对他最疼爱的是南方籍的奶奶阿萍,她更像他的母亲,而且年龄比他的母亲还要小几岁呢。他羞于跟她叫“奶奶”,她也常常只是叫他“你这个孩子”:“你这个孩子,快回家来!”“你这个孩子,怎么不坐电车?”她没有孩子,这会儿对宁珂倾注了全部的母爱。
宁周义正焦虑于政事。他与其他几个宁家人物不同的是,已经早早地放弃了对土地的热情,把资产尽可能地转移到几个大城市去。他的钱庄、商店都有人代理,一直蒸蒸日上。但他的注意力如今差不多全不在生意上。在官场上周旋久了会变成两种人:或者是更为狡狯精灵,或者是一颗心越来越沉。宁周义属于后者。他与省长老爷在政见上分歧渐大,但私人友谊仍如从前。这些年他正考虑从一种处境中退出来,专心经营自己的物业资产,但又于心不忍。他对当时活跃着的几个政党派别都有褒贬。北方一些有实力的军事人物对他并未忽略,其中有几位还对他发出多次邀请,他都以各种借口回绝了。他一生都想离枪远一点。
他似乎并不太关心宁珂的学业。他说这种事儿有专门的一拨人去管教也就行了。“他们”指教师。而他只是特别关心孙子的身体,每个周末都要与他一块儿到一个大广场上去练投掷。休息时他们的谈话也让旁边的阿萍笑。他问:“你爬过鼋山最高峰吗?”宁珂答:“想爬,后来离得远了。以后吧。”“以后就太晚了。我七岁就爬过。”“啊呀。”“你在水里能游多远,一口气?”“几尺远……”“糟。如果落水了怎么办?”“那就……”
下一个周末他就领宁珂去一个露天游泳池了。宁珂第一次见到叔伯爷爷的裸体,它那么光滑,被太阳晒得微黑,肌肉发达。总之它很好看又很有力气。这个裸体一入水就变成了翻腾的蛟龙。它竟然可以腾跃自如,在水里滑翔得多么自由多么优雅。叔伯爷爷喊他,他不得不跃入水中。可是一会儿他就开始呼救了,叔伯爷爷大笑着过来援助。
夜里阿萍奶奶要陪他——如果宁周义熬夜做事或外出就陪得久一些。常了宁珂就盼叔伯爷爷不在。阿萍大概忽略了她这个孙子已经长大了,早过了拥在怀里一边抚摸一边讲故事的年龄;她总是把他的头扳在胸口,轻轻梳理那光滑乌黑的头发。她把南方渲染得像一个仙境,这就使宁珂大大地原谅了自己的父亲。他最感兴趣的就是问父亲临走那些天的一些事情。
“我爸凶吧?”
“他很凶。最后那几天没有刮脸,胡楂儿黑得像个土匪。”
“马呢?”
“大红马,拴在公家厩里。它想主人,老要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