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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幸福。你、你就是她的未来。一个人,看见自、自己的未来,这辈子就无所求了啊。有十、十多年了,她在远处看着你,哈哈!”
“我不明白。”我皱着眉头说。
“你、你不明白就算了,去、去问门口的大槐树吧。”
姨妈说完这句话就往桌上一趴,打起鼾来。这时我才发觉自己一点都没有醉。
我该怎么办呢?两个老的不管不顾地睡着了,抛下我一个人面对一桌残酒剩菜。一个念头在我脑子里一闪,我马上站起来往外走。
我穿过操场,上了大路,远远地看见轮渡码头。我心里有种复仇似的快意。既然姨妈可以出于某种秘密的目的将我骗到袁校长家里来,我不告而辞也就算不得什么不礼貌的举动了。
船上还是那么人挤人,所有的人都很强硬,没人愿意让步。于是我的脚又被人踩了好几次。我甚至闻得到自己鼻孔里呼出的酒气。对面的一名妇女谴责地看着我,她的脸十分面熟,是不是同那小学有关呢?
我常常想,姨妈是个有信念的人。她坐在二十层楼上的公寓里,手里织着毛活,两眼不知疲倦地观察着下面的游乐场。我不知道她这样做已有多久了,至少有十几年了吧。她眼里的游乐场绝不是我眼里的游乐场,我隐约地感到那是她生命中的一个演习场所。空中列车上的那一幕充分地证明了我只是一个局外人,因为我在原地未动。也可能因为我在原地没动,我才成了姨妈和袁校长的参照物?我就是未来,不管我干出什么事来。都是她们所盼望的?有信念的人真幸福啊。而我,坐在河东的平房里,细细地琢磨着姨妈的生平,驱不散心中的茫然。
也许,母亲和姨妈并不是真的不和,她们之所以要在老年分开,是为了更好地惦记对方。当我接电话时,与其说是姨妈和我通话,不如说更像是姨妈通过我在同母亲通话。有时甚至可以说是她在同死去的父亲通话。我至今记得那一天母亲在半夜起来同人打电话的事,当时母亲是多么激动啊!她放了电话去睡,然后又起来打,一共打了三次。现在,姨妈大概也在半夜接到过那种电话吧。想到这里我身上便有些冷。
这间平房是父母留给我的房子,姨妈看着我在这里长大,她一定对我的前途作过一些设想了,她是那种深谋远虑的人。一年里头有两三次,我一路撞撞跌跌地赶到那二十层楼的公寓里,我的脚步并不因年龄的增长而变得稳健一点。我总是没有把握的样子,姨妈为什么不指点我一下呢?当我到达姨妈家门口时,她就迅速地走来为我开铁门,沉重的大铁拉门难不倒瘦小的姨妈,她浑身都是精力。当我看到姨妈用单薄的肩头一抵,将铁门抵开时,我想,姨妈是什么样的人呢?太阳亮晃晃地照在地板上,她和外侄女两人安静得如两只猫,一个坐在藤椅里头织毛活,一个坐在书桌边写“备忘录”。姨妈从未提议过让我看她的“备忘录”,她对我说,那只是家庭开支的流水账。我不相信她的话,流水账怎么会记不完呢?每一次,我都看见那侄女在低着头写呀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