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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克拜妈妈整天纺锤不离身。赶牛回家的路上,走着走着,往草地上一坐,掏出纺锤就搓转起来。哪怕傍晚赶羊入圈前只有两分钟闲暇,她也一边望着已经爬到半山腰的羊群,一边跪坐在羊圈边争分夺秒地捻啊捻。莎里帕罕妈妈也同样如此,过来串个门,也会边喝茶边捻。两个妈妈一起走在山路上时,有时为某个惊人的话题停下脚步,就地坐下讨论许久。讨论的同时,不忘掏出各自的纺锤。
莎里帕罕妈妈的纺锤和扎克拜妈妈的不太一样,捻杆下的锤状物不是铅饼,而是一块坚硬的、半球形的木头,还刷了红漆,刻着花纹。再仔细一看,居然是一个小毡房的造型!上面不仅有门有天窗,还刻出了缠绕在毡房外的宽带子“特列蔑包”。虽然雕刻水平相当业余,但想法蛮别致。
纺出的线,不久后染上颜色,细密地缝进生活的各个角落,暗暗地紧绷着,一根一根的纤维,耐心地承受着生活的种种磨损,缓慢而马不停蹄地涣散。而新的线也马不停蹄地在妈妈手中搓转成形,一根一根进入生活之中。
比起捻线,搓绳子的活计就辛苦多了,全凭妈妈一双手掌。先搓出细的,再合股成粗一些的,再合成更粗的……整个六月,妈妈的手掌边缘一直布满伤口,手指也破破烂烂的。
而最粗的绳子,跟小鸡蛋一样粗,双手根本使不上劲,就得靠大家的力量了。在搬家头一天拆毡房时,大家把三股二十多米长的中粗绳绷在房架子上,接头处呈“丁”字形巧妙地自然穿插。然后男孩子们用木棍各绞住一股绳子顺着同一方向拧,狠狠地给绳子上劲。拧紧后,斯马胡力在房架另一头拽住“丁”字形的绳头,从反方向一点一点抽取,绳子便自然地拧成了形,又紧又粗又匀,一点儿也不比机器打出来的差。
绳子合股到最后,妈妈把三截越来越细的绳头合股,再辟为四股,交叉着搓为两股。最后裹一块布,用细细的针脚固定。这样,绳头又漂亮又结实。要我的话,处理这种事,只会在末梢打个结儿了事。
“特列蔑包”是另一种羊毛制品,就是手织的长带子。它们作为更美观的绳子,用来缠绕在毡房内外,固定壁毯、毡盖之类的物品,有的也会作为装饰花边缝在花毡上。制作原理与纺布一样,也分经纬线,也会用到梭子。这种带子就是用染了颜色的羊毛线编织的。当然,现在很多女人喜欢以腈纶毛代替羊毛线,编出来的带子色彩更丰富,且更均匀、柔软。这种带子,窄的不过一指宽,宽的能达一尺。我见过的最宽的带子是冬库尔的阿依努儿编织的,足有一尺半宽,配了十几种颜色!图案繁复至极。她用的是专门编“特列蔑包”的木架子,支在家门口的草地上,各色毛线散落一地,梭子别在中央,分开已经编好的部分和仅仅只是绷着经线的部分。看在眼里,感觉奇妙异常,尤其这架子支在这样一处幽静美丽的山谷里,似乎眼下这根华美的带子是阿依努儿直接从四面的天然风景中一滴一滴榨取所需色彩,紧紧拧成一束,像拧湿衣服那样拧啊拧啊拧出来的。
在吾塞,去西南面的邻居阿舍勒巴依家做客时,看到他家的邻居女孩也正在编织“特列蔑包”,却简陋多了,只有一指半宽,并且只有两种图案重复出现。也没绷架子,只是将带子一头系在房架子上,另一头用大腿压住绷直了直接插上梭子编。可那情景看在眼里,仍然绚丽跳跃、无限丰富。
绝大部分弹好的羊毛是用来擀毡的。把宽大毡片裁剪成合适的碎片,煮出颜色,用肥皂片画出花样子,绣上种种优美的花朵、羊角等形象。把这些碎块连缀成一整块后,再衬以厚实的一整块原色毡片,沿着图案边缘穿透两层毡片缝上花边,最后沿着四周绲边。说起来,绣花毡就这么简单,但远不止如此。一块花毡的生长和一只羊羔的生长一样缓慢又踏实。有一个词是“千针万线”,一针扎下去,再一针引出来——就这么简单的动作,像走路,慢慢走遍了天涯海角。
还在冬天,还在荒野中的地窝子里时,扎克拜妈妈忙碌地赶羊、挤奶、烤馕、做饭。一天,在等待茶水烧开的时间里,她在一块三角形的紫色毡片上绣出了黄色的第一针。一个冬天过去了,这块毡片时绣时停,一直扔在被褥堆上,时不时用来盖住一盆刚炼好的羊油或正在发酵的面团。于是,等完成的时候,也稍有旧相了。等这样的毡片攒了六七块,冬天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