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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是。”
《罪犯改造行为规范》第五十三条规定:“接受管教人员指令后,立即答‘是’。”
刘川答了“是”,然后走到凳子前,坐下。
钟大上下打量了一下刘川,他的目光和声音同样,平平淡淡。不知刘川能否敏锐感知,那种平淡与以前相比,也是不一样的,它毕竟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带着隐而不扬的锋芒,在刘川的脸上身上,慢慢移动。不知是刘川瘦了还是囚服过于肥大,那件蓝色上衣穿在他的身上,显得有些旷旷荡荡。上衣的左上角,挂着新犯人统一佩戴的“二级严管”的白色胸牌,那胸牌以及上面的颜色,是每个犯人分级处遇的明确标识。“二级严管”这几个字样,表示着刘川在这里的身份级别,接近最低。
刘川没有正视对面投来的目光,他低落的视线,缘自他低落的情绪,他的表情、坐姿、两手的位置,都能看出他的情绪,此时此刻非常委靡不振。
钟天水当了那么多年管教干部,管过的犯人无计其数,可还没有一个犯人能像刘川这样,让他的心情不可言说。刘川伤害他人,构成犯罪,固然有他不善冷静,过于冲动的主观责任,但这个伤害事件的由来,可算由来已久,这个客观的过程,钟天水全都清楚。当初让刘川临时换下庞建东执行“睡眠”行动,还是他向监狱长邓铁山提出的建议;后来刘川一度想退出卧底任务,东照市公安局也是请他出面做的工作;后来刘川不愿前往秦水,景科长也是拉他出来,说服动员,还拉他一起到西客站给刘川送行。刘川正是因为参加了这个案子的工作,才认识了单家母女,才与她们结仇,才被她们报复,才失手伤了单鹃的母亲,才失手伤了无辜的邻人。这个客观过程把刘川命运的偶然,勾勒得非常清楚,如果这样来看,刘川实在是太倒霉了,确实非常不幸。
可是,他毕竟在冲动之下失了手,致使两人伤残,所以必须付出代价;他毕竟经法院的两审判决,定了罪名,所以必须在这里服刑五年,必须像其他犯人一样,认罪服判。监狱是依法而设的司法机构,任何人,只要犯了罪,无论过程如何,无论罪名轻重,无论刑期长短,无论在外面的身份高低贵贱,无论在狱内的处遇严管宽管,在《罪犯改造行为规范》的六章五十八条面前,必须人人平等,一体遵从。
况且,作为监狱民警,作为管教人员,对待一个新入监的罪犯,首先要做到的,就是打掉犯人的反改造气焰,让他建立罪犯的身份意识,学会如何以罪犯的身份,洗心革面的心态,标准规范的行为习惯,度过漫长的大墙人生,这是监狱民警的法定职责。但钟天水在感情上,在本性上,又觉得刘川就像自己的孩子,一个偶然做了错事,做了傻事的孩子,一棵生了歪枝的新松,本来就应当和那些烂了根的恶竹区别对待,本来就应当对他多些爱护,多些宽容。钟天水回到监区上班的第一天,听完了各分监区长对这一段工作的汇报之后,主动过问的第一件事,就是刘川——听说原来从咱们天监辞职出去的那个刘川又回来了,表现怎么样?他这样问他们——而随后听到的反映几乎众口一词:不怎么样,架子放不下来,还以为自己是这儿的民警呢。不对,另一个人说,他还以为自己是他爸公司的少东呢。入监教育分监区的分监区长杜剑也向钟天水作了更详细的汇报,他们分监区已经针对刘川的表现做了研究,制订了下一步的管教方案,在明身份、习规范、学养成、吐余罪这四句入监教育的方针中,重点是要帮助他明身份。只要摆正了自己的罪犯身份,下面的三句话,才会立竿见影。当然,最后一条吐余罪,他可能倒没什么可吐的。
钟天水听了,没多表态,只说:回头我抽空找他谈次话,然后再说吧。杜剑沉默了片刻,才点了下头,说:噢。
于是,就有了这次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