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凉的生命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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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荒凉的山口,孤独的废墟和沙暴盘旋出的昏暗,她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做博大和苍老,懂得了一个古老的民族被消失的辉煌和重新崛长的祈望。
群山在壮丽的阳光和湛蓝的天幕下沸腾,每一块岩石和每一朵冰雪,都固执地保持着它们凝固时的模样。极端的严寒,极端的缺氧,极端强烈的紫外线,极端艰苦的跋涉……她的眼泪在某一处悬崖上,凝成了椭圆形的冰粒,至今还悬挂在海拔六千米的峭壁上……然而,苍穹和高原,是她终生眷恋的诲人不倦的尊者,它们哺给她短暂的生命和宇宙的无涯。
当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几乎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告别了北京——这个当时中国内地最先进和繁荣的城市,跋涉万里,到达了青藏高原最边塞和最险恶的山峦之中,她所感到的恐惧和震惊,她所经历的心理跌宕和起伏,即使在三十年之后的今天,每于暗夜中想起,也常常不寒而栗。
十一年后,她从西藏回来了。回到她自幼生活的城市,回到她的亲人和朋友中间。她觉得自己有一种分裂之感,有时会在安逸温暖的家中,突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在那一瞬,她灵魂出窍,思绪如烟飘到九霄云外。
她的神魄又回到雪山上去了。在那个特定的时期,在那个遥远的高耸的地方,发生了一些事情。它们被呼啸的风雪掩埋,成为冰的木乃伊。如果没有人提起,注定永远无人知道。这个当年的女生,现在已经不年轻的女人,经历了这些事情。它们在她的血液中游走着,带着尖锐的冰凌,拒绝融化。她的脑子也因为缺氧,发生了一些不妙的变化。那些记忆绞缠在一起,编成了一条鞭子,在催促着她,做些什么。
于是,她开始尝试着写作。她是一名医生,给人开药方是很内行的,甚至可以说是个受人尊敬的好医生,可是,写作完全是门外汉。好在她还算勇敢,心想,常用汉字就那么几千个,我都会写(当然,有时也有错别字,但大的意思还是有把握的)。只要能把所思所想所感所悟写出来,对得起那段岁月,即可。
她就在一个平平常常的傍晚开始了写作。她写得很快,因为都是自己熟悉的事和人。他们在她的文字中说笑行走,哭泣和攀登。她所要做的事,就是把他们大体地记录下来。所以,她觉得写作的过程不像有人说的那样苦,倒像是被一根魔棒击中,时光倒转一下子回到了从前……她要感谢写作这根魔棒才对。当她把生平第一部中篇小说写完,她很高兴,觉得把一笔对于雪山的债还了。
小说没有名字。她想,故事是发生在昆仑山的,所以,在名字里一定要有“昆仑”两个字。这个方针一定下来,她就发觉自己面临一个大难题。因为“昆仑”这两个字是很重的,它们出现在题目里,就像两个巨无霸,谁能和它们匹配着,肩并肩地屹立在小说的第一行呢?好像有一架巨大的天平,她不由分说地把“昆仑”两个砝码,压在了天平的这一边。在那一边,要有怎样沉重的字,才能镇住天平的均衡?她无奈地想到了,要不,以多胜少吧,用三个甚至四个五个字,来抵住“昆仑”的雄风吧。
想了半天,没结果。她有点发愁。她有个习惯,一到了想不出办法的时候,就睡觉。她会在睡觉之前,把那个难题在脑海里重复一遍,好像脑海岸有一片沙滩,海浪扫过之后,洁净平滑舒缓阔大的样子。她把“昆仑”两个字刻在脑海的沙滩之上,就安稳地睡去了。
那一夜,她睡得很好。当她醒来的时候,她就真的有了一个题目。那个题目是在梦中出现的,只不过它不是镌写在海滩上,而是呈现在一块石板上。好像乡下的孩子读书时用的那种青石板,用乳白色的石笔写下了——“昆仑殇”三个大字(现实中,她从来也没有用过那样的青石板,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