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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预言家选择哪一个时间来宣告幸福与爱的新时代呢?是俄罗斯最陰沉的时间,破灭与耻辱时间。啊!具有创造力的信心的美妙的机能啊!在它周围,一切都是光明,——甚至黑夜也是。托尔斯泰在死灭中窥见再生的先机,——在满洲战祸中,在俄国军队的瓦解中,在可怕的无zheng府状态与流血的阶级斗争中。他的美梦的逻辑使他在日本的胜利中获得这奇特的结论,说是俄罗斯应当弃绝一切战争:因为非基督徒的民众,在战争中往往较"曾经经历奴仆阶级的"基督徒民众占优。——这是不是教他的民族退让?——不,这是至高的骄傲。俄罗斯应当放弃一切战争,因为他应当完成"大革命"。
瞧,这亚斯纳亚·波利亚纳的宣道者,反对暴力的老人,于不知不觉中预言着共产主义革命了!一八六五年始,托尔斯泰已有关于社会大混乱的预告的言语:"产业便是窃盗,这真理,只要世界上有人类存在,将比英国宪法更为真确……俄国在历史上的使命是要使世界具有土地社会公有的概念。俄国的革命只能以此原则为根据。它将不是反对帝王反对专制政治,而是反对土地私有。"
"一九○五年的革命,将把人类从强暴的压迫中解放出来的革命,应当在俄国开始。——它开始了。"
为什么俄罗斯要扮演这特选民族的角色?——因为新的革命首先要补救"大罪恶",少数富人的独占土地,数百万人民的奴隶生活,最残忍的奴隶生活。"最残忍的奴隶制度是令人没有土地。因为一个主人的奴隶是做一个人的奴隶;但没有土地权的人却是众人的奴隶。"(见《世界末日》第七章)且因为没有一个民族对于这种褊枉的情况有俄罗斯民族所感的那般亲切明白。那时代,俄罗斯的确处于一种特殊的环境中,即令托尔斯泰把俄国的特殊情形认为是欧洲全部的情形是一种错误的行为,我们可不能惊异他对于就近所见的痛苦具有特别的敏感——在《大罪恶》中,有一段他和乡人的谈话,描写那些人缺乏面包,因为他们没有土地,而他们心中都在期望能重新获得土地。俄罗斯的农民在全部人口中占有百分之八十的比例。托尔斯泰说在大地主制度之下,致千万的人都闹着饥荒。当人们和他谈起补救这些惨状问题,言论自由问题,政教分离问题,甚至八小时工作制等等时,他便嘲笑他们:"一切装做在到处探寻拯救大众疾苦的方法的人们令人想起舞台的情况,当全部观众看见一个演员隐藏着的时候,配角的演员也同样清楚地看到的同伴,却装做完全不看见,而努力想转移大家的注意。"除了把土地还给耕种的人以外更无别的挽救方法。为解决这土地问题起见,托尔斯泰赞成亨利·乔治的主张,实行征收地价税,而废除一切杂税。这是托氏的经济的圣经,他永远提及它,甚至在他的作品中,有时采用乔治整句的文字。
但尤其是因为俄罗斯民族是一切民族中最感染真正的基督教义的民族,而那时爆发的革命应当以基督的名义,实现团结与博爱的律令。但这爱的律令决不能完成,如果它不是依据了无抵抗那条律令。"无抵抗主义是最重要的原则。徒有互助而不知无抵抗是永远没有结果的。"(见《世界之末日》)而无抵抗一向是俄罗斯民族的主要性格。
"俄罗斯民族对于当局,老是和欧洲别的国家抱着不同的态度。他从来不和当局争斗;也从来不参与政柄,因此他亦不能为政治玷污。他认为参政是应当避免的一桩罪恶。一个古代的传说,相传俄国人祈求瓦兰人来统治他们。大多数的俄国人素来宁愿忍受强暴的行为而不加报复。他们永远是屈服的……"自愿的屈服与奴颜婢膝的服从是绝然不同的。在一九○○年他致友人书中,他怨人家误会他的无抵抗主义。他说:人家把"勿以怨报怨"和"勿抵抗加在你身上的恶"相混。后者的意思是对于身受的恶处以无关心的态度……"实在是:抵抗罪恶是基督教义的惟一的目的,而不抵抗罪恶是对于罪恶最有力量的斗争。"关于这一点,人们很可以把它和甘地的主义相比,——这亦是为了爱为了牺牲而抵抗!这亦是心魂的勇武刚毅,和淡漠的无关心是完全相反的。只是甘地更增强了英雄的力量罢了。
"真正的基督徒能够屈服,而且他只能无抵抗地屈服于强暴,但他不能够服从,即不能承认强暴的合法。"见《世界之末日》。
当托尔斯泰写这几行的时候,他正因为目睹着一个民族的无抵抗主义的最悲壮的榜样而激动着,——这是一九○五年一月二十二日圣彼得堡的流血的示威运动,一群手无寸铁的民众,由教士加蓬领导着,任人槍决,没有一声仇恨的呼喊,没有一个自卫的姿势。
长久以来,俄国的老信徒,为人们称做"皈依者"的,不顾一切压迫,顽强地对于国家坚持着他们的和平抵抗,并不承认zheng府威权为合法。托尔斯泰曾描绘了两个"盲从者"的典型:一个在《复活》的终端,另一个在《又是三个死者》中间。在日俄战争这场祸变以后,这种思想更迅速地传布到乡间的民众中去。拒绝军役的事情一天一天地增多;他们愈是受到残忍的压迫,反抗的心情愈是增强。——此外,各行省,各民族,并不认识托尔斯泰的,也对于国家实行绝对的和平抵抗:一八九八年开始的高加索的杜霍博尔人,一九○五年左右的古里的格鲁吉亚人,托尔斯泰对于这些运动的影响远没有这些运动对于他的影响重大;而他的作品的意义,正和革命党的作家(如高尔基)所说的相反,确是俄罗斯旧民族的呼声。在托尔斯泰指摘各省议会的騷动以后,高尔基表示大不满意,写道:"这个人变成他的思想的奴隶了。长久以来,他已离开了俄罗斯的实生活而不听见民众的呼声了。他所处的地位已超临俄罗斯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