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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时,走着走着,突然卡西惋惜地叹了口气。沿着她的视线看去,一棵松树掉下一个鸟窝。我拾起来,空空如也,看似编织得松散零乱,却十分结实沉重。鸟也不容易,得花多少工夫,吐多少口水才粘成这样一个窝。好在天气已经暖和了,再重做一个想必不会太难。
天气暖和了,便见到了许多之前从未见过的事物。如大蚂蚁,身子有火柴头那么粗,肚子有黄豆那么大,在倒木上突兀而急速地穿梭。要是小蚂蚁,如此忙碌是正常的景象,但这么大的体格还跑这么快,就显得呆蠢无措。
还看到了冰雹。以前遇到冰雹,只知躲避,如今却有闲情细细观察。虽说地气热,冰雹落地即化,但还是能在瞬间看到它们真实的形象。之前我一直以为冰雹就是冰疙瘩,囫囵一团,现在才知不是。冰雹在融化成圆润平凡的冰粒子之前,其实是有棱有角的,是尖锐的。而且,就像所有的雪花都是六角形一样,几乎所有的冰雹也都是同一个形状——下端六个尖锐棱面,上端六个侧棱面,顶端是平的正六角形。也就说,一粒冰雹其实就是一颗钻石。
而且冰雹总是一端透明,另一端则一层透明夹一层乳白,像不同地质年代的岩层,排列得整齐又精致。不知上空云层里有什么样的力量,锻压出这无数的晶莹宝石,再毫不可惜地挥洒而下。
直到天气暖和的时候,我们才发现杰约得别克经常穿的那条裤子竟然是女式的!裤袋旁边还绣着花,大约是莎拉古丽的裤子。他人太小,撑不起来,穿得松松垮垮。卡西早就看上了这条裤子,命令他脱下来,自己试了试,竟十分合身,便提出和他交换。她把自己所有衣服倾倒在草地上,让杰约得别克自己挑。可大多是女孩的衣物,杰约得别克看一件,“豁切”一声。卡西挑出一件红色的补过好几遍的旧T恤,甜言蜜语地劝他收下,反复指出这颜色多么适合他。可是那小子精着呢,不为所动,最后冷静地挑出了一件黄绿色的半旧T恤,正是之前卡西用我给她买的带亮片的红色新T恤同苏乎拉换来的那件。唉,真是越换越不值。这姑娘,真像童话里那个最终用一头牛换了一袋烂苹果的老头。
两个孩子在阳光下认真地处置自己的财产。突然,卡西扭头冲我挤了挤眼睛。虽不晓得用意,但那模样动人极了。那一刻突然寂静无比,满地鲜艳衣物,青草开始拔穗,头顶上方一大朵云。
黄昏总是突然间到来的。总是那样——从外面回来,刚走到家门口,一抬头就迎面看到了黄昏。世界在黄昏时分最广阔,阳光在横扫的时候最沉重。这阳光扫至我们的林海孤岛就再无力向前推进了似的,全堆积到我们驻地附近,千重万重。行走其中,人也迟缓下来。妈妈、卡西和莎拉古丽在夕阳中挤牛奶,洁白的乳汁射向小桶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孩子们追赶小牛嬉戏,没人踢动,白皮球也跟着滚来滚去。这一幕像是几百年前就早已见过的情景,熟悉得让人突然间记起了一切,又突然间全部忘记。
黄昏,路过我家木屋的爷爷要做巴塔了。虽然离自己的家只剩几十步远了,但还是决定在我家进行,大约也是对我们的祝福。卡西放下手里的活,赶回家服侍他。她往手壶里添入热水殷勤地递上前,爷爷接过来去屋后小树林里做净身,再重新回到木屋踏上木榻跪坐下来,安静地礼拜。孩子们都知道爷爷在做一件神圣的事情,一个个默默无语地坐在床沿上,安静地各做各的事情。等爷爷一结束,大家一起举起双手,说出最后一句“安拉”,这才继续热热闹闹地聊天说话。这时,斯马胡力在外面大声地招呼:“快点,羊回来了!”大家一起涌出了木屋,各就各位,开始今天的最后一项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