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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不是穷,我们地方不高,没信号嘛。”
天啦,吾塞这样的地方都不够高的话,那些有电话的,大约都住到天上了。
话又说回来,就算没电话,大家的信息渠道还是相当顺畅的,就连我这个总是最后一个得知各种新闻的人,也能熟门熟路地陪大家聊一会儿东家西家的这事那事。
但是有一天和莎拉古丽在山下沼泽边洗衣服时,却惊闻八号那天沙依横布拉克有一场盛大的拖依(宴会)!八号不就是后天吗?太突然了吧?这么大的事怎么现在才传来消息?我赶紧跑回家跟妈妈和卡西说,她俩也一头雾水。两人议论很久,后来妈妈又亲自跑去问莎拉古丽,才知道误会了,莎拉古丽用错了汉语。她所说的“八号”其实是八月。而八月的这场拖依,大家早就知道了,长久以来一直期待着。
若是没有收音机、电话和斯马胡力在放羊途中交换来的小道消息,吾塞就像被倒扣在铁桶中一般密不透风。我们的生活寂静封闭,除了附近几家邻居,几乎没有客人经过。
加之绵绵雨季也拉开了序幕。临近七月,雨一天到晚不停地下啊下啊,害得我哪儿都去不了。虽然冬库尔也是雨水充沛的地方,但那里好歹下一天停一天,下半天停半天的,哪像吾塞,总是一连几天淅淅沥沥,没完没了。好不容易停一会儿,空气雾蒙蒙的,森林迷茫,一团一团巨大的水汽弥漫在远远近近的山头上,迅速游移。天空云层浩瀚,翻涌变化万端。偶尔云海间裂开一道缝隙,投下闪电般的阳光。在茫茫雾气中,被这缕阳光笼罩的山谷如铺满宝石般灿烂又恍惚。那里,满山谷的草甸深藏着黄金白银。
只有很少的一些黄昏时刻,天空会完全放晴。那时,云层宽广地散开,显露出大面积的光滑天空。夕阳静静地悬在西天,阳光畅通无阻地横扫山野,群山间的水汽消散得干干净净。世界绝对静止,金黄的空气温暖又清澈。
但太阳一落山,雾气陡然浓重,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迅速包抄上来。小羊入栏后,大家开始数羊。闲下来的我和卡西在小山顶上一边荡秋千,一边看着大羊们排着队、低着头,从斯马胡力和海拉提之间一只一只慢慢通过。碧绿的草地泥泞不堪,寒气随暮色一起越来越浓重。不远处,我们小木屋上的炊烟在湿冷沉重的空气中低低地弥漫。早在分羊入栏前,我就准备好了今天的晚餐。
这一天是牛奶产量最高的一天,以致家里所有铁桶、塑料壶和铝锅都装得满满的,甚至连洗手的小壶也派上了用场。数完羊,彻底结束全天的劳动后,大家安心围坐在花毡上喝着热乎乎的汤饭,听斯马胡力讲今天打电话的事情。火炉上的敞口大锡锅盛满了牛奶,正在慢慢升温。
正是这样潮湿而沉静的一天里,十二岁的杰约得别克和十岁的吾纳孜艾兄弟俩中午时分从下游的岔路口耶克阿恰出发,沿东边的山路冒雨步行了大半天,穿过整个杰勒苏山谷,终于在天色黑透之前来到吾塞,浑身水汽地出现在我们的晚餐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