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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几年之后,日本人终于投降了。父亲本以为不会打仗了,他第二次回到东北后,一直无法忘记靠山屯的父老乡亲。那里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他日夜都在思念着靠山屯,可他却一直也没有机会回去过。日本人投降了,不打仗了,这时父亲已是一纵的一名连长了。他不仅学会了打仗,而且枪法也练得百发百中了,他回到靠山屯完全可以靠打猎为生了。他要当一个好猎人,为不能自食其力的父母挽回面子,同时也报答靠山屯父老乡亲的养育之恩。父亲的理想没有得到实现,日本人投降不久,国民党为了争夺胜利果实再一次掀起了内战。他们在东北投入了大量兵力,和东北纵队展开了新的一轮较量。中国伟人毛泽东远见卓识,早就派出了中共传奇将领林彪深入到东北指挥作战。争争夺夺拼拼杀杀之后,解放军滚雪球似的壮大了起来。在中国伟人们的调度下,东北打响了著名的辽沈战役。那一年,父亲已经是一名很年轻的营长了。年轻的父亲明白了一条真理,要想安心踏实地回到靠山屯过猎人的日子,首先要把眼前的国民党部队彻底消灭,否则猎人将无宁日。于是,父亲热情高涨地投入辽沈战役。在这样你死我活的敌我较量中,父亲无论如何想不到女人,他也没有功夫去想。虽然父亲那时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但他早已把过剩的精力转化到了战争中。老年的父亲曾这样形容战争:战争打的是精血。老年的父亲对战争的形容精辟而又深刻。辽沈战役以解放军大获全胜而告终,国民党队伍节节败退,固守北平和天津,企图扼守住通往中原的这条要道。这是有着许多精血的解放军们不能答应的,他们雄赳赳地走过山海关又打响了平津战役。这之后,父亲随着百万大军一直南下,追着国民党的队伍一直往南。国民党的队伍没有喘息的时间,追赶的父亲也没有喘息的机会。在这种追着赶着中,一年年过去了,父亲的年龄也一年大似一年了。年轻力壮的父亲,无数次地想过女人,但却一直和女人无缘。父亲的队伍一直把国民党追到了海南岛,最后又把国民党赶往台湾才暂时罢休。这时共和国已经一岁了,全国形势一片大好,只是边远地区仍有国民党在负隅顽抗,但已是秋后蚂蚱,没有几天蹦跶了。于是,父亲的部队又挥师北上,进驻东北沈阳城,建立更加巩固的大后方。
父亲在进驻沈阳的路上,一眼就看见了琴。琴的身影仿佛是一粒炙热的火星儿溅在父亲堆满干柴的心间,父亲心中的大火便不可遏止地熊熊燃烧起来。
沈阳的第一夜,父亲无法入睡,他睁眼闭眼都是琴的身影,这就注定了父亲和琴之间将会发生的故事。
沈阳军区的前身叫东北军区,父亲那时在东北军区沈阳城内当师长。大军入城不久,马上掀起了搞对象的热潮。这些出生入死的泥腿子们,在战火纷飞的年月里苦熬着岁月,他们的年龄都大了。错过青春年少的不只父亲一人,而是一批人。东北军区的领导考虑到这一实际问题,采取了相应的紧急措施。于是一个表面上看纯属正常,其实充满了阴谋和陷阱的联欢活动诞生了。
大军刚刚入城,全国上下前所未有的国泰民安,组织一些军民联欢的庆祝活动是得民心合军意的。联欢活动在原国民党驻沈阳总部的一间大会议室里举行。这间会议室足能装下一百对男女在这里谋面,谈情说爱。参加联欢的人是有条件的,那就是团职以上的军官;女人的条件则既单一又苛刻,那就是必须年轻漂亮。胜利了,解放了,泥腿子们有千条万条的理由把自己的婚姻放在头等重要的地位。
经过一番精心准备,联欢活动如期进行。急如火煎的大龄军官们和一群年轻漂亮的女人被集中在偌大的会议室里。当时的景象极为有趣,男女两大阵营是极为分明的,男左女右,他们分左右坐在两排,中间一片空荡。年轻貌美的女人们尚未见过这样的阵势,她们一律不好意思地低垂下头,脸早就红了。她们不时地捏弄着自己的辫梢或衣角,心脏如鼓地撞击着美丽丰满的胸膛。男人们挺胸而坐,他们的眼里灼灼地放光,热辣辣地在她们的脸上搜寻。父亲也坐在人群中,他的心里有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正在泛滥。自从入城那天见到琴,他无论如何也忘不下她了。眼前这样的阵势,并没有让他有多么激动。此时此刻,面对着眼前这么多年轻貌美的女人他并没有动心,他的眼前仍不时地浮现出琴的身影。琴已融入到他的血液中了。
组织这次联欢活动的是东北军区政治部一位首长。这位首长曾去过苏联,在苏联喝过洋墨水,而且还娶了一位苏联姑娘做老婆。这位苏联老婆此时已同首长来到了沈阳城里。见多识广的首长觉得这样干坐下去,就是坐到天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命人打开了留声机。留声机是从国民党总部缴获来的。留声机里响起一支舞曲,政治部首长就站在男女的空地中央大着声音说:跳吧,跳吧。大家都跳起来吧!他这么说过了,人们都一脸惘然地望着他,不知道留声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和搞对象有什么关系。人们一脸迷惘、困惑之色。这位首长终于醒悟过来,命人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的苏联老婆找到联欢的现场,两人在乐曲的伴奏下当场示范起来。首长的一只手握着苏联女人的手,另一只手搂着女人的腰,两人不知是走还是跳。总之,在这群从没开过洋荤的男人眼里这就足够了。他们的身体热了起来,手心里也有汗水渗出。政治部首长一边示范一边鼓动道:跳吧,跳吧!大家都像我这样。他的话音还没落地早就有人按捺不住了,红头涨脸地冲将过去,顺手拉起对面的一个姑娘,学着政治部首长的样子踉踉跄跄地向中间的空地上走去。一时间,所有的军官们,一哄而起,争先恐后地向女人们扑过去。他们此时的样子,似乎不是邀女人跳舞,而是去堵敌人的枪眼。男人们起来了,女人们也被拉了起来。男人们早就忘了手放在何处,总之拉起来再说。拉起来之后,双手死死地把女人的腰搂定了,似乎一不小心女人会在他们的眼前飞走。舞是不会跳的,搂定女人再说。意识清醒的,仍不失风度地学着政治部首长的样子走上一走,趔趔趄趄,踉踉跄跄。女人这时仍是被动着,她们认定自己无疑是被抢了。虽然甘愿被抢,但天生羞涩使她们仍装出几分不情愿。于是别别扭扭的,半推半就地让男人搂了。几十对男女在这样一种氛围中,艰难踉跄地踏出了他们爱情之旅的第一步。
男人们蜂拥着扑向女人时,父亲没有动,他仍坐在原处,他仍在想着琴。他觉得眼前的女人没法和琴相比,他要在沈阳城里找到琴。从见到琴那一刻起,父亲已做出非琴不娶的决定了。当男人们各自搂定女人,女人们同时也被搂定时,父亲发现在对面的角落里仍坐着一位姑娘。她谁也不看,垂着头,似乎在想什么心事,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正因为这位姑娘的独特,她吸引了父亲。父亲看她一眼,又看了一眼。这一眼让父亲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睛。眼前的姑娘分明是琴无疑!他揉了一次自己的眼睛,又狠掐了一次自己的大腿,才相信眼前不是梦,机会再一次光临了父亲。他猛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向琴走去。他站在琴的面前,一时口干舌燥,他不知说什么是好。琴发现了眼前站着的人,她抬了一次头,发现了眼前的父亲,她很快地认出了父亲,那天进城时,她曾认真地看过父亲。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本能地站了起来,紧张惶惑地望着父亲。父亲觉得眼前这一切是天赐良机,他不能再失去琴了。他一把捉住琴的小手,琴的小手在他的粗糙大手中挣扎了一下。琴说:啊,不!声音以及周围的男人、女人统统的都不存在了,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他和琴。他捉住琴的一只小手后,另一只手很快地把琴的腰搂住了。他和那些大龄军官一样,笨拙但有力地把眼前的女人搂住了。接下来发生的事,连父亲也不记得了,直到琴在他怀里发出一声又一声惊叫,他才醒悟过来,原来他踩了琴的脚。早在这之前,不少女人都惊叫过了。他们这些大龄军官,今天一律穿了皮鞋,这是他们的战利品。坚硬的皮鞋不时地踩在年轻貌美的姑娘们娇小柔软的小脚上,她们此起彼伏地不时发出一声声惊叫:眼前的场面似乎不是在联欢,而是变成了屠宰厂。
缓过神来的父亲,呼吸开始变得急促。眼神迷离朦胧,琴在他的怀里变得实实在在。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此时此刻会搂着琴在梦样的情境中度着这美好的时光。这是天赐的机会,他要把握住这样的机会。清醒后的父亲,用发抖的声音问:
你叫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