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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是绕着它走过一回了吗?”
胡闪想,六瑾的心事太重了,她是不那么容易被说服的。比如现在,她就对他的回答不满,她有点生气。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就回房睡觉去了。城市到底有多大呢?难道带她绕城一圈,她就会确信了?胡闪对女儿没有把握,他曾两次看见她卧在井边,将耳朵紧贴花岗岩的井口倾听。她还一连半个小时坐在井沿看着深深的井底发呆。
夏天里,胡闪兑现诺言带六瑾去了雪山,他们是坐汽车上去的。小姑娘完全被震住了,几乎神智失常了。她麻木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胡闪连忙将她带出冰封地带,走进下面的针叶林。她的反应超出了胡闪的预料。一路上,她对于那些在面前跳来跳去的小动物再也没有感觉了,只有在天上盘旋的那两只鹰还能吸引她的注意力,因为她害怕鹰要把她叼走。就是在半山腰,她问了他那个关于雪豹的问题。她在胡闪前面走,胡闪望着她那瘦削的背影,反复在心里默念:“女儿,女儿……”一直念到心里疼痛起来还在念。一路上,他感到雪山的神秘消失了一大半。是因为六瑾的缘故吗?多么难以理解的小家伙啊。
女儿离开厨房后,胡闪打开窗户朝街对面望去,他看到那盏灯还是亮着。那户人家是本地的老住户,他们有一个怪癖,夜里几乎从不熄灯,即使停电,也亮着一盏煤油灯。也许他们在夜里干活?最近为了节省能源,街灯总是黑的,所以那盏灯成了这一大片唯一的光源,令胡闪想入非非。那家人是贩羊的,夫妇俩从外地买了羊来,然后拉到市场去宰杀。胡闪从未见过比那男的更不动声色的人。有一天胡闪看见他过马路。他走到路当中,一辆中型卡车冲过来,可他照旧慢吞吞地移动脚步,像聋子一样。那车停下时发出疯狂的锐叫,几乎抵着了他的身子。目睹了这一幕的胡闪一连好多天有严重的失重感,走起路来总像要摔倒一样。风在外面呼呼地吹着,仿佛是小石城在发泄某种暴怒。胡闪想到这屋子里的那两个人,回忆着她们的睡相,一时竟有些伤感了。亮着灯的那栋房子里面的人们,对于这一阵紧似一阵的乱风,是什么样的感觉呢?自从他失眠以来,年思反倒睡得很沉了。时常,她就在睡梦中和他说一两句话,她虽听不见胡闪的回应,却一直在某个深谷里同他对话。胡闪因此常沉浸在感动之中。白天里他问年思,年思就说,她并没有睡着,她是醒着的,她觉得自己一百年没有睡过了。胡闪想到这里,就看见了面前的小身影。
“我们搬到平房里来之后,风刮得更厉害了,是因为周围没有遮掩吗?”
“六瑾,你不要想这些事,你明天还得上学呢。”
“我没有故意去想,爹爹。我睡在那里,听见风,马上惊醒了。您说说看,我要不要用头巾包住脸去上学呢?”
“傻瓜,天亮前风就停了,每次都这样。”
六瑾“哦”了一声,似乎放了心,她回房里去了。
他没有去看那个洞,但他感觉到了这屋里有些影子不像影子,鼠不像鼠的东西在往外窜。他给窜出洞去的那些小东西取了个名字叫“老住民”。他认为它们同那只壁虎是一类。什么是真正的睡眠呢?住在这种屋子里,有没有可能获得真正的睡眠呢?年思很为六瑾的健康担心,主要是睡觉的问题,他俩都觉得无法可想。但看上去,六瑾还是健康的,也许她的睡眠比一般人深?她常说:“睡下去就和死了一样。”她说这话时面不改色,同她的年龄不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