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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拉古丽的弟弟比胡安西大一些,七八岁模样,看上去却像个活了一千年的孩子,像是已经在这片荒野中流浪了一千年。他身上的衣物与四野融为一体,五官又与衣物融为一体。当他看向你的时候,目光遥远,像是从另一个世界看过来的。头上顶着一朵蘑菇,仔细一看是头发。后脑勺光秃秃的,脖颈又细又黑。
他们的父亲阿舍勒巴依也是个潦倒穷困的老头,又黑又瘦,沉默拘谨,总是不知所措。但当他抱起孙子放在膝盖上时,浑身立刻涌动出长辈才有的温暖从容。他扶着孩子的小胳膊同他喃喃对话,孩子却并不为此稍显精神一些,依旧歪垂着小脑袋,无力地看着眼前的空气,像生了病一样蔫蔫软软。
这个家相当寒酸,地面上铺着几块快要磨穿的薄毡,墙上除了一幅陈旧的、颜色略显花哨的黑色金丝绒布料及几只绣花口袋,就再也没挂任何东西了。
就在这样一个灰扑扑、惨淡淡的家中,却有一样物件非常不搭调。它被明亮耀眼地放置在毡房正中央,为这个家庭平添一股极其突兀的喜悦和振奋——一张崭新的红漆圆木矮桌,一尺多高,闪闪发光,明净可鉴,一看就知道刚买不久。然而,除了矮桌和婴儿,这个家里便再没有一件新事物了。
阿舍勒巴依家只有几十只绵羊,山羊相对多一些,成年骆驼只有两峰。牛也只有一头,因此牛奶不多,餐布上几乎没什么乳制品,馕块间只摆了一碟白油和一小碟颜色可疑的黄油。我数了一番油块上叮着的苍蝇,数到二十时便不忍继续数下去了。况且天气这么热,油又这么软,苍蝇们爬在上面举步维艰,刚拔出这条腿,又陷没了那条腿,一路挣扎前行。情景纷乱吓人。
莎拉古丽为了迎接我们,整整切了一只新馕呢。尽管餐布上原先已经堆满馕块了,更何况客人只有三个,其中两个还是孩子。若一般人家遇到这种情况,只切一小半稍示尊敬。
我实在是饿坏了,为了来这里,爬了近一个多小时的山路,而那馕又看似非常新鲜,便忍不住揪了一块吃起来。边吃边想:苍蝇就那么针尖大的几只脚,能踩脏多少东西呢?……
莎拉古丽家的茶颜色很淡,喝在嘴里也不烫,温乎乎的。大约有先入为主的坏印象,总觉得口味也不对劲。
我和杰约得别克都较有礼貌。这样的茶,他带着惊吓喝了一碗,我喝了大半碗。卡西装出有事的样子,不停在毡房内外进进出出,一口也没喝。为此她非常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