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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娣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热得像蒸笼一样。木屋吸收了一天的热气,这时候直喷出来。她把汗湿的前刘海往后一掠,解开元宝领,领口的黑缎阔滚条洗得快破了,边上毛茸茸的。蓝夏布衫长齐膝盖,匝紧了粘贴在身上,窄袖,小裤脚管,现在时兴这样。她有点头痛,在枕头底下摸出一支大钱,在一碗水里浸了浸,坐下来对着镜子刮痧,拇指正好嵌在钱眼里,伏手。熟练地一长划到底,一连几划,颈项上渐渐出现三道紫红色斑斑点点的阔条纹,才舒服了些。颈项背后也应当刮,不过自己没法子动手,又不愿意找她嫂子。
上回那件事,都是她嫂嫂捣的鬼。是她嫂嫂认识的一个吴家婶婶来做媒,说给一个做官人家做姨太太。说得好听,明知他们柴家的女儿不肯给人做小,不过这家子的少爷是个瞎子,没法子配亲,所以娶这姨太太就跟太太一样。银娣又哭又闹,哭她的爹娘,闹得要寻死,这才不提了。这吴家婶婶是女佣出生,常到老东家与他们那些亲戚人家走动,卖翠花,卖镶边,带着做媒,接生,向女佣们推销花会。她跟炳发老婆是邀会认识的。有一次替柴家兜来一票生意,有个太太替生病的孩子许愿,许下一个月二十斤灯油,炳发至今还每个月挑担油送到庙里去。
这次她来找炳发老婆,隔了没有几天又带了两个女人来,银娣当时就觉得奇怪,她们走过柜台,老盯着她看。炳发老婆留她们在店堂后面喝茶,听着仿佛是北方口音,也没多坐。
临走炳发老婆定要给她们雇人力车,叫银娣"拿几只角子给我"她只好从钱柜里拿了,走出柜台交给她。两个客人站在街边推让,一个抓住了银娣的手不让她给钱,乘机看了看手指手心。姑娘小心,不要踏在泥潭子里。金莲。
她早就疑心了。照炳发老婆说,这两个是那许愿的太太的女佣,刚巧顺路一同来的。月底吴家婶婶又来过,炳发老婆随即第一次向她提起姚家那瞎子少爷。她猜那两个女人一定是姚家的佣人,派来相看的。买姨太太向来是要看手看脚,手上有没有皮肤病,脚样与大小,她气得跟哥哥嫂嫂大吵了一场,给别人听见了还当她知道,情愿给他们相看,说不成又还当是人家看不中。
她哥哥嫂子大概倒是从来没想到在她身上赚笔钱,一直当她赔钱货,做二房至少不用办嫁妆。至今他们似乎也没有拿她当作一条财路,而是她拦着不让他们发笔现成的小财。她在家里越来越难做人了。
附近这些男人背后讲她,拿她派给这个那个,彼此开玩笑,当着她的面倒又没有话说。有两个胆子大的伏在柜台上微笑,两只眼睛涎澄澄的。她装满一瓶油,在柜台上一称,放下来。一角洋钱。啧,啧!为什么这么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