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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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夫每天晚饭后都要到川雄和知野的木屋坐一会儿,他们坐在一起时,大部分时间一言不发。该说的都说完了,他们一时觉得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他们这段时间里,曾无数次地想到走出野葱岭的话题,猜想着山外面的变化……更多的时候,三个人的目光都要透过窗口,偶然又空洞地望着月光下青灰色的雪山一座连一座地扯向远方。望着望着,几个人的泪水不知什么时候就流了下来。
川雄在默坐着的时候,更多的时间里他都在思念杏子。他还没有和杏子正式结婚,便在和杏子逃命的途中被抓了兵。他和杏子逃跑前,都在横路家的洗纱厂做工。川雄负责维修机器,杏子是名洗纱女。杏子很漂亮,只有十六岁,他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和杏子相爱的。他每次进出厂房维修机器,都要经过杏子的身边。他每次经过杏子身边时,都要慢下脚步多看几眼杏子。杏子很迷人,两只小虎牙,短短的头发,忽闪忽闪的黑眼睛,一笑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他忍不住便一次次偷看杏子。不知是哪一次,他再望杏子时,他发现杏子也在望他。刚开始,杏子每次望川雄的目光时,总是慌慌的躲开,后来杏子便不躲避川雄的目光了。川雄被杏子那一双目光鼓舞着,有事没事都要来到杏子的工作台前站一站。后来川雄发现横路老板也经常出现在工作间里。横路像一条狗一样在女工中间嗅来嗅去。横路一来,女工们便拼命地干活,川雄不敢停留,见到老板就匆匆地离开杏子。
一天午饭,川雄路过一座堆纱头的仓库门口时,他听到里面有个女人在惊叫。他不知女人为什么要叫,他就走进去。昏暗的灯光下,他看见老板光着身子骑在一个女人身上,那女人挣扎着。他知道老板经常在这间仓库里强奸女工。川雄想走开,他转过身时,女人又叫了一声,他听到那声音很熟悉,再转回头细看时,他这才发现那女人竟是杏子。杏子咬紧牙,用双手死死地抓紧自己穿在身上的衣服,老板正用力去扯杏子的手。杏子也望见了他,眼里闪过一束光,转瞬又息了。川雄被那束光一照,热血“腾”地涌遍全身,他又想到了杏子和自己相望时那双含情脉脉的目光。想到这,他想也没想便走过去,一把施起老板。老板光赤着身子站在地上,他一见到川雄便不由分说攥起双拳冲上来。川雄不动,任凭老板打他。不一会儿,川雄鼻血就流了下来,老板又抬起脚狠狠地揣了川雄一脚,川雄趔趄一下,仍站在那。老板气哼哼地穿好衣服,扔下句:“你以后少管闲事,小心我开除你。”说完便走了。
杏子颤抖着从纱头堆里站起来,一下子就扑到川雄的怀里,嘴里一遍遍地说:“川雄你要了我吧,要了我吧——”川雄没有动,愣愣地站在那,望着脸色苍白泪如雨下的杏子,杏子板起脸冲着川雄;“我现在还是干净的,你要了我吧——”川雄心里一阵感动,他觉得这一阵拳脚挨得值。那一晚,川雄没有要杏子,一直用身体搂着杏子,似搂着一个婴儿。
以后每天下班时,杏子都要和川雄在厂房后面的煤堆旁幽会。每次幽会,川雄抱着杏子只说一句话:“我们再挣点钱就离开这里,回家结婚。”在幽会的日日夜夜里,川雄没有要杏子,他们都在等待结婚的那一天。为了那一天,他和杏子都拼命地工作,他们想攒下点钱,到时永远离开这里。
他们却没有等到那一天。一天夜里,川雄被一阵叫门声惊醒了,他听出是杏子的声音。他拉开门,他看见杏子满手是血地站到自己面前,杏子手里还握着一把剪刀。杏子脸色惨白,杏子一见到他,“当”的一声扔掉手里的剪刀,一头扑在他的怀里,用满是鲜血的手搂住了他。杏子就说:“我们走吧,我杀了横路老板。”川雄傻了似的立在那,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杏子脚不动,便跪下身,仰起头,凄惨地叫了一声:“川雄,我都是为了你呀。”川雄这时清醒了,他真切地听见杏子那句发自肺腑的话,他的心震了,为了眼前的姑娘,他死也不怕了。他拉起杏子,走进了苍茫的夜里……
在逃跑的路上,杏子告诉川雄,她把横路的生殖器剪下来了。杏子咬着牙说;“他再也不会欺辱女工了。”川雄知道横路不会死,不会死横路就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走,也不敢回家,他们白天钻山林,晚上住山洞。杏子跟着川雄一路走下去,他们不知道要往哪里走,只是走,走得越远越好。他们就在一天天亮时,刚钻出山洞,川雄就被抓住了。不是横路派来的人,是来抓兵的。他推搡着被抓走,他听到杏子在后面凄厉地喊了一声:“川雄——我等着你——”
川雄一时一刻也忘不下杏子,杏子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为了杏子他要活着,他要回广岛去。这时川雄瞅着野夫,他一把抓住野夫问:“你娶了中国姑娘,就不想回广岛了?”野夫不说话,望着川雄。川雄突然抡起胳膊,打了野夫一个耳光。川雄打完野夫自己也愣了,半晌他一下子抱住野夫呜咽着哭了,边哭边说:我要回广岛,我要找杏子……野夫怔怔地搂住川雄,一时心里也不是个味,长长地唉叹一声,泪就流了下来。知野在一旁也小声地抽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