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发微 敦煌写卷2539之专题研究 (第6/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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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2539之出现本身就是唐人性观念坦荡的表现。此种文字,如令宋以后道学家见之,必义愤填膺,斥为万恶不赦,而白行简作了此文,却也未在当时背上“浮薄”之类的恶名。26况且他作此文并非悄悄以此来宣泄性压抑——当时文士大约很少有性压抑,而是公开发表,至少是在朋友圈子里传阅的。因他在自序中称:作此文是“唯迎笑于一时”,表明P2539是当时文士间的游戏笔墨,类似上层社会人士开下流玩笑之举(但形式上依旧“高雅”)。如不让别人传阅,就不可能“迎笑于一时”。而敦煌石室中的抄本,正好证明了P2539在当时的流传,已远远超出白行简身边的圈子。
P2539在描述怨女旷夫偷情的那段中,设想一男子深夜潜入人家闺房,对睡眠中的妇女实行非礼。当女子惊觉后,按今天人们的估计,她们似乎不外是呼救、反抗或怒斥该男子;但是令人惊异,在白行简笔下,她们的反应却是这样:
未嫁者失声如惊起,已嫁者佯睡而不妨;有婿者诈嗔而受敌,不同者违拒而改常;或有得便而不绝,或有因此而受殃。
由于P2539是游戏笔墨,其中描述有多大程度的现实性,看起来值得怀疑。但退一步来说,即令我们站在最保守的立场上,假定这一段纯出白行简凭空杜撰,并无任何现实生活基础,这段描述仍有重要意义:白行简敢于杜撰出如此大违礼教的情景,以之“迎笑于一时”,而不担心会招来抨击,这至少说明那时确有一部分士大夫的性观念坦荡到如斯地步。更何况,这一段还未必是百分之百的杜撰。
就反映唐人性观念与性心理之坦荡而言,P2539堪称与《游仙窟》异曲同工。27这两篇罕见的奇文都出现于唐代,也不应视为偶然。考虑到时间的过滤作用,此类篇什得以传世者自然很少,遂使该两文成为考察唐代文化不可多得之珍贵史料。
P2539所反映的坦荡性观念,并非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如将其置于中国人性观念变迁的历史背景之下来看,其中颇有去古未远之处在中国,“阴阳天人感应观”源远流长,这种观念认为:阴(地、女性等)与阳(天、男性等)要相互交合方好,方是事物的生机。因而在古代中国人眼中,男女两性的交合,实为一种充满神圣意味的佳景,一件值得崇敬讴歌的美事。上古陶器上形形色色的性象征图案,28《易·糸辞》下所谓:“天地绸组,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易·彖·归妹》所谓:“归妹,天地之大义也,天地不交而万物不兴”,《孟子·万章》上所谓:“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乃至《神仙传·彭祖》所谓:“天地得交接之道,故无终竟之限;人失交接之道,故有伤残之期”,29一以贯之,都是此种观念的表现。白行简也是在此种观念的强烈影响之下创作P2539的,《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之名本身就明确反映了这一点。他又在自序中重复了与前人相似的说法:
天地交接而覆载均,男女交接而阴阳顺,30故仲尼称婚嫁之大,诗人著《螽斯》之篇者,本寻根不离此也。
从这样的角度来看,P2539之用优美华丽的文辞反复描述,歌咏男女欢合,只是古老传统在唐代的一次新的文学实践而已。
据现有史料,自P2539之后,色情文学经历了很长一段几乎空白的时期,直至明朝中叶方才勃然兴盛。在此期间,虽曾出现秦醇的《赵飞燕别传》、托名韩偓的《迷楼记》等作品,但都只能与前述《赵飞燕外传》等属同类程度,尚不足与明清色情文学作品比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