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妻的小说世界:《吝啬鬼、泼妇、一夫多妻者》 (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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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房中术理论中,“惜精”的重要目的之一是要吸取女方的“阴精”——大体相当于当年张竞生所说的“第三种水”,即女性在性高潮时射出的爱液——这被认为对男性大有“补益”,即所谓“采阴补阳”。与此对称的、同时也更重要的是,男性的精液对于女性来说更具有“补益”作用(这一点甚至可以得到现代医学的支持),即所谓“采阳补阴”。在中国古代房中术理论和色情小说中,邪恶的女性总是千方百计企图摄取男人的阳精,这种企图一旦成功,男方轻则形销骨立,重则性命不保;女方则起码是“颜色光泽”,年华永驻。在“采阴补阳”与“采阳补阴”两种理论同时的利诱与威胁之下,性交成为一种危险的游戏,一种两性之间的战争——谁先达到高潮,就意味着谁成为战败的一方,他(她)的“精气”就被对方获得,导致损己利人的结果。正是在“窃取男人的阳精”这个意义上,马克梦的“泼妇”与“吝啬鬼”成为一对“生死冤家”。
虚构的真实
在各用一章谈过“吝啬鬼”和“泼妇”之后,马克梦将全书后面10章的篇幅全部奉献给了对“一夫多妻者”的分析和讨论。这些讨论中他涉及的小说有近20部,倒也并非全是色情小说,不过马克梦的兴趣当然集中在这些小说中性和男女关系的内容上。他将这些小说中的一夫多妻情形,区分为不同的类型,比如“纯情的佳人才子”、“女超人”、“色情化的才子佳人”、“纯情的一夫多妻”、“妻妾贤淑超群,丈夫浪荡不羁”、“浪子和妓女”、“乐善好施的一夫多妻者与性快乐的归化”、“淫乱的一夫多妻”,等等。被他作过比较详细分析的长篇小说有《野叟曝言》《红楼梦》《林兰香》《歧路灯》《绿野仙踪》《蜃楼志》和《儿女英雄传》,以及《春灯谜史》之类的纯色情小说,和《绣屏缘》之类的准色情小说。一夫多妻世界的种种情景——真实的或虚构的,都在马克梦笔下得到观照。
马克梦分析的一夫多妻世界,是中国18世纪色情小说中的世界,这样的世界是否曾经真实地存在过?依据色情小说分析中国人的“性”是否可靠?此事说来有趣——世间有“真实的谎言”,同时也有“虚构的真实”。真实的谎言,常见的办法是举出一系列真实的事情(同时当然要隐瞒更多同样也是真实的事情),但让这些事情构成一幅虚假的图景。虚构的真实,最容易理解的例证就是小说,小说中的故事情节通常是虚构的,但是这些虚构的情节所组成的更大的场景,则有可能是真实的。
西方汉学界久有通过中国色情小说、春宫画册之类材料来研究“古代中国人的性生活”(高罗佩语)的传统,马克梦的研究,也可以归入这一传统之中。色情小说中的那些性爱情节,当然有很多出于虚构。即使曾有个别人真有能力、有勇气、有兴趣去实践过,那也只能是个别现象,不可能具有普遍意义。但是就更大的“场景”而言,有许多肯定是真实的,比如士大夫阶层常见的一夫多妻家庭,以及这些家庭中妻妾之争宠、丈夫之调处,等等。因为至少这些都可以从别的史料得到旁证。
没有别的史料作旁证时,真实的可能性仍然存在。东汉末年曹操攻灭袁氏,将袁熙的太太、当时著名的美人甄氏赐给长子曹丕收纳,孔融写信给曹操讽刺此事,说“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曹操没听出孔融的讽刺之意(或听出了但故意装傻),问孔融此说有何出典,孔融说了一句名言——“以今度之,想当然耳”(以今天的情况来推测,应该是这样的)。这里“以妲己赐周公”当然是孔融编出来的说辞,但如果古籍中真有这条记载,后人欲考证其真伪,又没有别的旁证,则孔融所说的名言,确实不失为一条思路——事实上历史学家中就常有这样做的。当今人打算通过明清色情小说来了解当年社会时,就经常不得不实行这条思路——毕竟,人种还是这个人种,心理还是那些心理啊。
一夫一妻与一夫多妻
在马克梦所沉溺于其中的那些小说的年代,一夫多妻在中国人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在中国古代虽然也可以找到对平民纳妾作某种限制的规定,比如《明会典·律例四》有“民年四十以上无子者方听娶妾”之类,但是大量的历史记载,乃至小说、戏剧等,所反映的明清时代的社会生活中,几乎没有任何人将这类规定认真看待。相反,妻妾成群的有钱人家,在中国历代繁荣富庶地区都随处可见。而且,事实上也找不到古代中国有正式将多妻限为某种阶层独有特权的强烈主张。只要他有能力办得到,人们并不否认一个平民——通常只要他有了足够多的功就可跻身社会上层——拥有多妻的权力。至于文人们风流自命,纳“小星”,富人纳侧室,娶“外宅”,收“通房丫头”,乃至姨太太成群,都是古代司空见惯之事,直到本世纪上半叶的中国,仍然如此。比如某位被奉为神明的著名人士,就是在未与他的合法妻子解除婚姻关系的情况下,与另一女子组成实际上的夫妻的。这样的例子还不止一两个,就是今天,人们对此也持宽容态度,何况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