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x女士与寡妇两人对于“性”这件事的不同意见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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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我们似乎讲到过,受人宠爱的寡妇在性的问题上一直是十分冷淡,始终如一地保持着贞节的。当然我们不能因为这个就说她空灵透顶,毫无性的魅力。事实毋宁说是恰好相反,她本人也这样认为,并有种与生俱来的自信。她是完全有充分的理由保持这种自信的。首先她的身段。在行家男人的眼里就正好属于“性感毕露”的那一类,乳房与臀部都“异常丰满”,“线条刺激感官”(某中年男性语——寡妇搜集)。这样一个天生的尤物,即使感觉迟钝如木头,也会意识到千千万万的男性对她那种如饥似渴的欲望的。(当然这千千万万的男性中并不包括那些半男半女的货色。)寡妇身体所显露的性感使她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中,我们可以举出她的几段言论来说明她的这种尴尬处境。(因为她实际上吸引了千千万万的男性,而自己又坚守贞节,不能与其中任何一位有“超出友谊”的关系,这就在很大程度上妨碍了她尽情展示自身的魅力,而显得不伦不类。)
1.“我一直所向无敌,从20岁到50岁的男人全为我发疯,即使睡到半夜,窗棂也被这些饿鬼敲得像打雷似的。有时想一想也觉得无聊得很。一个女人长得过于性感真是一大灾难,我总想清静地过日子,但他们又偏不让你清静。有些男人,长得很英俊,家里又有美丽的娇妻(当然不是像我这样性感),但只要见过我一面,就莫名其妙地憔悴起来,对与我胡来这件事朝思暮想,以至于得病。其实我倒希望自己不要生得如此性感,这对我并无半点好处,对别人更是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巨大痛苦。不过一个人生得怎么样又不是你事先能选择的,现在刚好是我生成了这个样子,想一想又有值得欣慰之处:我将把我的那些崇拜者都引到正路上去,净化我们的社会风气,提高我们大家的素质。所以我说,一个女人生得性感,既是她的灾难,也是她的运气,性感的女人都是些有所作为的女人,她们主宰了整个社会的浮沉。”
2.“男人们很多都是爱想入非非,没有主见的家伙,要靠我们这些强有力的女人来引导。尤其在传统的审美情趣受到如此冲击的今天,就更看出他们这种懦弱的本性来。他们中的一些人,竟脱离自身的生理本能、追求起一种虚无、怪异的刺激来了,搞得中毒甚深,病入膏肓。那种东西就和同性恋差不多,都是不健康的、反常的。我觉得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之一就在于我们女性的软弱无力。由于缺乏对自身那种真正性感的自信,而一味被动,丧失了对男人的控制,只好一任他们胡作非为,落得顾影自怜的下场。而本来,情形完全可以是另一样的。我们应当懂得自己的身体功能,用它来吸引男人,控制男人,使他们脚踏实地,服服帖帖。这世上虽然存在像X女士这种怪物,但她并不是万能的,对于这一点我有深刻的体验。凡与她有关的男性,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钓到手,而他们也个个对我垂涎三尺。如果我不是这样一种性情,也许就要成为一位乱世佳人了,但我恰好正是这样一种性情,这才使得像X这样的怪物长期得逞,装神弄鬼,大搞迷信活动。X正是由于熟悉了我的本性,才敢于放心大胆地行事,置我于这种既不能上又不能下的境地的。因为我虽然外表生得性感,但又由于长期的修炼早就丧失了人间的欲望,所以我无法用行动来证她的虚伪和不堪一击,并且我也不屑于同她争风吃醋,我和她根本不是一回事……”
3.“男人的性感是毫无用处、干预不了生活的。女人的性感却是她用来战胜外界、显示自己生存意义的法宝。我简直想不通男人会有什么性感,在我们女人看来也许所有的男人全是一样的,丑的、漂亮的、老的、少的,只要没有生殖器官的毛病,全都一样能干起来,一样的卖力。当然力气的大小有不同,但本质上毫无区别。我认为性感是属于女人特有的,它是对身体功能的自我意识。当这种意识达到高级阶段时,一个女人就会变得充满了神性,令人销魂。那时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会使得男人全身酥软,魂不附体。(从这几句话看起来,我们的寡妇在冥思遐想中简直产生了哲学高度的认识了,我们不能不佩服:她对于性的科学的确是钻研得很深入,并且是无师自通。)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女人如能很好地控制自己,避免与男人进行肉体上的接触,她那种神奇的性感就会变得更加饱满、成熟,简直所向无敌。(她这种言论气坏了五香街的中青年男性,大家众口一致地说:“如果一个女人的功能只是为了这种疯狂的怪癖,那要它有什么用?这不成了‘花瓶’了吗?”又说假如他们家里有个这样的女人,那他们就要“揍她个半死”。)当今的社会风气这般淫乱,其过错全在于我们女性,我们太涣散,太死气沉沉了。”
寡妇的言论还有很多,我们不能一一列举。值得一提的是,寡妇在研究性科学的同时,还时常进行那种实地调查,可说是不畏人言,不辞辛苦,并形成了自己一套独特的方法,神不知鬼不觉,一下子就得到了可靠的原始材料。那些作案的人,打死他们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泄露出去的,搞得他们各自怀疑墙壁上是不是挂着许多眼睛。自从X女士与其丈夫搬来五香街之后,寡妇就将他俩的性生活列入了调查日程表的主要部分,实施了各种各样的措施。当然她并没有飞墙走壁的本领,也不是那种“隐形人”,她是通过严密的逻辑推理来完成这项调查的。调查的结果是:X女士与她丈夫的性生活“异常痛苦”,相互间“充满了憎恨”,可以说他们之间“没有什么性生活”,只有一种“变态的性心理”。她说:“单从形体上的巨大差异也能看出问题来。一个如此强壮魁梧,一个那么细瘦孱弱,能有什么性生活的和谐呢?当然那男的在性的方面也十分无能,但越是无能的,越是充满了不切实际的遐想,自以为很强烈似的,要真干起来,又显出自己是个十足的废物。而那女的,只是擅长于逢场作戏,撩拨得所有的男人春心荡漾,其实自己无动于衷。说到底。这真是天生的一对,活宝一双,他们那种性关系在正常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她又说:“这两个人在性方面都像冰一样冷,说不定直到今天,他们仍然是两个‘童身’呢!我看他们的儿子小宝,与他们在相貌上毫不沾边,说不定是从孤儿院领来的也未可知。请注意X女士的臀部和乳房吧,我一直怀疑直到今天她仍然是个处女,这是完全可能的。我认为她是为了掩盖这一令人羞耻的事实,才故意在人们眼中树起一个淫乱的、无法无天的女性形象,似乎自己就很有本事了似的。所有与她交往的男人,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自认倒霉。不然为什么直到今天为止,并没有一个男人对于X的私生活涉及一言半语?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呀。”现在X女士的私生活中又出现了像Q男士这样一个“不避嫌疑、明目张胆的人物”,事情就更具典型性了。寡妇决心要将她的调查深入地进行下去,最后揭出X女士的“老底”,使人们最终认识其危害性,自觉自愿地来“维护传统的审美意识”。
说到这里又在读者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疑问。如果说这位寡妇一直守身如玉,那么在先前,她对于那位死去的丈夫也有可能采取这种态度的,说不定正是她自己(而不是X),直到今天仍然是一个处女吧?她是否就有资格来滔滔不绝地大谈什么“性感”呢?我们会不会搞到头来全上了她的当,被她当猴耍了呢?我们听听她自己的解释吧。她说,她这一生中只有一个男人与她有过肉体关系,那就是她的丈夫。她本人,虽然毫无疑问地性格开朗,思维活跃,富有朝气和非同寻常的魅力,但她一直严格地遵循我们的传统美德,至今保持着身体上和精神上的纯洁。说到她多年的寡居生活,那是未免寂寞了一点,单调了一点,但正是这种清静的生活,这种有意识的修炼,时常使她达到了一种最高的境界,她往往在那种境界里感动得呜呜地哭起来。和那种境界相比。一切人间的享乐都显得毫无吸引力,所以她永远也不为所动,哪怕那些发疯的男人砸破玻璃、撬开门冲进来,也不会如愿以偿的。这倒不是说,她生来就是这样的,从前她与她丈夫生活在一起时,她倒是实实在在地享受过人间的乐趣的。她毫不否认,她在性欲上异常强烈,以致“一夜来它七八次也不能满足”,并随时能“设计出数不清的花样和动作来”。在这一点上她丈夫(当年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当然不是她的对手,也没有她那么丰富的联想能力,因此在婚后不久便出现阳痿,日渐消瘦,不久就一命呜呼了。多少年来,只要一提到这事,她就要痛哭,泣不成声:“你怎么也设想不出,我从前体验过的那些奇妙的瞬间,不,那是无法形容的,你想不出来。事隔多年我仍然没法冷静。只要一想到他,我就怀疑他不是一个真人,而是天上的一位神。真的,我已经在心目中渐渐地将他神化了。世上还有像他那样的人吗?我看一看周围这些美男子,这些凡夫俗子,我就恶心反胃,哪里还提得起什么兴致?!”哭泣完毕,她又想起一些话来:“有时我也想过,也许他并没有什么了不得,很平常,只不过是我同他有了那种关系,便同时将我身上那些奇妙的魅力赋予了他,才使得他令人销魂的。如果不是遇见了我,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和这世上的男子毫无区别。男人只能通过女人实现自己的种种美德,并且这女人,必须是强有力的,充满性的魅力的。不然,他们由于自己那软弱的天性,便很可能被那些邪恶的女人拉下水,成为一些堕落的捣乱分子,把这世界搅得不得安宁。“这下我们可以放心了:寡妇一生中虽然只同一个男人发生过性关系,但可以说她在性的方面是有丰富的经验的,简直可以说是个权威。这种经验,倒不是来自于与各式各样的男人性交,而是来自于她对这种事儿清醒正确的认识。所以说她越是不与男人接近,就越是冷静,体验得越清楚,并且有充分的把握,而她本人,在男人们的眼中就越富于性感,可望而不可及。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寡妇就是理想的性的化身。这一点可以从五香街的男性身上得到证实。每当寡妇神情庄严地缓缓走过大街时,几乎绝大多数男性都要停住脚步,痴痴地“回眸一笑”,然后在脑子里迅速地剥光了她的衣服、将眼光久久地停留在她身上那几个隐秘的部位,长久地陶醉、脸红、出粗气,长时间不得平静,然后一整天,他们都失了魂似的,到处去找人吹牛,瞎编自己的一些桃色事件,脑子里产生那种自己是个大英雄的错觉。这种错觉一直维持到入夜,才陡然清醒,于是沮丧袭来,一个个如泄气的皮球,连和老婆亲热都亲热不成了。于是又迁怒于人,大骂老婆“毫无性感”,“干巴巴的”,“倒不如去医院租一副模型来得痛快”,“这样的老婆要她干什么”?“假如不是这种家庭的拖累,我早成了大气候了”,等等,口出狂言,不由自主。有的甚至跳出被窝,赌气赤条条地到地板上躺一夜,搞得一场大病,久久不能痊愈。这种种的情形,我们的寡妇全都了如指掌,她只是冷静地观察,然后对这些狂妄之徒加以“循循诱导”,不厌其烦,希望通过自身的“良好影响”改变社会风气。
寡妇对于两性关系的这种意见一直使我们五香街的男性愤愤不满。当然他们在骨子里并不相信她编造的这一套鬼话,但经她反复一宣扬,他们总觉得“有点不自在”,“好像将被人吊在半空一般”。这种情绪又影响了他们与老婆的性生活。所以他们中的一些人,对寡妇是有种无名的怒气的。一位“老实本份”的中年男子A随着怒气的上升而变得胆大包天,在一个漆黑的夜间“一横心”,闯进寡妇的家门,“一进去就再没有出来”。一星期之后人们才看见他。那时他已成了一个半残废,骨瘦如柴,还吐血,盗汗,终日如老猫一样缩在墙角,头脑也痴呆了,凡来人一律称之为“豹子”,吓得全身簌簌发抖。一些人出于好奇心,想要打听他与寡妇之间的详情,却没有成功,一个个被他脸上的表情搞得忐忑不安,双手在衣袋里摸来摸去,担心是否掉了什么东西。有目共睹:寡妇经过那“无人能够设想的一夜”之后,反而更“鲜嫩水灵”,“仪态万方”,在大家眼中更“高不可攀”了。这一变化对于她本人的修炼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干扰,使得她好几天“略感不安”,“记忆力似有减退”。她经过郑重的沉思默想之后,决心破釜沉舟,把事实的真相“捅出去”,打消群众对她的怀疑。一天傍晚,她开始着手这个工作了。她选择的地点正好是X女士家门前的那块空地,那空地上有一堆圆木,寡妇往那圆木上一坐,五香街的男性就一个又一个地接踵而来,如众星捧月一样将她高高捧起,一个个眼放油光,心怀鬼胎。寡妇先是觑着X女士家那放下了帘子的窗户,打了一个两分钟之久的哈欠,将男人们急得蹦跳,这才又用力咳了一声,用蚊子叫那样大的声音讲了起来,一边讲一边用手护着喉咙,说自己“患了伤风,用不得嗓子”。男人们不得不缩小了圈子,不断地朝她挤拢,每一个人的身体都变得又小又扁,脑袋变得又细又尖,像鳊鱼一样游来游去,见缝插针。有两个没有位置的胆大包天的家伙,竟然摇摇摆摆地栖息在寡妇的头发和鼻子尖上。这当儿那帘子动了一动,寡妇马上精神为之一振,但很快又泄了气:原来是风吹的。她的叙述终于由模糊而清晰,进入了主题,每讲几句,那些鳊鱼似的男人就推来搡去,往她怀中直钻,用尖尖的脑袋去蹭她的乳房,还发出“嗯嗯”的应和声。那些后排的不服气,又拼命将前排的挤到后面去,自己好挤上前来,享一享“艳福”。寡妇那蚊子叫般的叙述声大意如下:那天夜间发生的事件她觉得有必要向各位“澄清”,在这件事上她是“清白无辜”的。她并不是像“某些人”(她说这三个字时略微提了提嗓子,朝那窗帘狠狠瞪了一眼)似的,一味地撩拨勾引别人,装作满腔情欲,而一旦事情真正到来,便若无其事,将男人弄得进退两难,自惭形秽,自己却从中取乐。她是一个朴实,诚恳的女人,她的种种行为,全是出自内心的意愿,她决不勾引人,也不有意地使人失望,也不以此来达到控制人的目的。尽管那一夜,她始终与A滚打在一起,但一直到天亮也没有让他的企图得逞。细细一想,对A这样的血性男子,这种体验又是不无裨益的。在滚打的过程中,他自始至终地接触到了她这样的成熟女性的身体,这在他今后的漫长生涯中,发生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至少是打下了一个很深的烙印吧,这一次体验将足以抵御今后的任何诱惑,说不定竟因此而看破红尘,像她本人一样从事起修身养性来也未可知的。男人的可塑性是极大的,以往的经验证实了她这个看法。
寡妇长期以来一直从事性问题的研究,见解独到,自成体系,一切灵感皆从冥思遐想中获得,令人敬佩。与此同时,X女士也从事这方面的探索,但她的态度完全相反,一味地投机取巧,叫叫嚷嚷,甚至在毫无建树的情况下当众发表演说,扰乱视听,动机不良。一经对比,我们可以打这样一个比喻:一个是真金,一个是破铜。寡妇的比喻更是一针见血,她干脆说X女士是一个“冒牌货”。至于是一个怎样的冒牌货,她又不肯说穿了,只是“嘻嘻”地笑个不停,羞于开口。我们猜测,她大概是将材料掌握在手了吧,这个比喻一定是和“性”有关的。我们五香街的群众过去一直深信不疑:X是一位女性,现在看来连这个观点也要打折扣了。关于X女士,我们无论在哪方面都要持审慎态度,决不能深信不疑。请听听寡妇那些暗示性的言论吧:“有哪一个男人尝到过她的甜头了吗?没有。关于她,有哪一个男人从她身上获得了那种感官上的快乐了吗?没有。一个实实在在的女人,总不可能是一团云雾之类的东西吧?从她本人来说,如此的淫荡,邪恶,总不至于是像我一样彻底超脱,而对此类事丧失了兴趣的,一定是有某种障碍使她不能自由行事。只要我们将她的一贯行为细细一分析,不也就清楚了吗?”情况好像并不如此单纯。如果X女士不是一个“女性”,仅仅靠妖术来吸引着众多的男人,那么经过寡妇这种艰苦卓绝的斗争,把戏一定面临败露的边缘,而男人们,也一定有所警惕,不会轻易上当了。但到目前为止,X女士的事业看不出有丝毫就要失败的迹象,那些与之交往的男人(包括大群的少男少女),不仅不警惕她,反而日甚一日地依赖她,不知所以然地往她家里跑,对于寡妇的好心提醒,他们就仿佛聋了似的不闻不问,也不拿正眼瞧她一下,就好像性别成问题的,不是X女士,而是她寡妇本人了。当然对于X女士,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也从不加以肯定,有些人还不遗余力地加以诋毁,要杀杀她刮起的歪风邪气。寡妇分明知道,只有拿出“真本事”来才能达到目的,那真本事又是万万使不得的,它会毁了寡妇多年修炼出来的“人格”。看来她与X女士之间这场致命的斗争,会要永远相持不下,分不出胜负了,这是她决不甘心的,这也等于是变相地承认:她的研究是不彻底的,没有真正价值的,只是一堆空话而已。我们的寡妇面临着险恶莫测的前途,她仍然毫不动摇地选择了那条满是荆棘和陷阱的小路,毅然向前了。因为从本质上讲,她毕竟是一个狂热的理想主义者,也是一个看不起市侩哲学,向往高尚纯洁的生活,坚韧、顽强,执著地追求着自己既定目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