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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东西是疯子写的!真的!’若干年前,‘疯子’这个词传进我的耳膜,我的心就会遭受狠狠一击!我又会重新感受到那种无所不在的恐怖感,感觉每根血管都被钢针刺痛,因为恐惧,我不由得浑身冒汗,双腿颤抖!可是现在,这个词倒是挺讨我喜欢的,把它当成个名字挺好的。当疯子死死地盯住一个人的时候,就是最伟大的君王也要战栗;当疯子狠狠地抓住一个人的时候,比任何镣铐都要结实。哦呀!发疯简直就是件无比光荣的事!就如同那被关押在栅栏里的野生雄狮——在寂寥的长夜中发出浑厚的长嗥,一遍遍撕扯着笨重的锁链。啊,我们应该赞美疯人院!这就是尘世间的天堂啊。”
“我一次次从梦中惊醒,梦中的影像还停留在我恐惧发疯的时候,我木然地跪在地上,祈求神灵不要降厄运于我的家族;我还记得曾经的那些快乐场景,我在慌乱中奔走,一连几个小时躲在寂静的角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脑袋被那股狂热所吞噬。疯狂的因子渗透进了我的每根毛发和每个骨骼!我是家族中的第一个疯子,这瘟疫从未在先辈身上出现。我明白事情就是这样:就好像它曾经是这样,将来以至于永远都会如此。在拥挤的房间的某个隐蔽角落里,我蜷缩着,冷眼看那些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人们,他们的目光不断地从我身上飘过,我明白他们是在谈论我,一个命定的疯子。我只能把身子蜷缩得更小,只有孤独能给我些许安慰,我喜欢孤独的细菌蚕食我身体的感觉。”
“这种状态持续了好几年——这几年被拉得很长很长。在这里,有时夜晚也变得很漫长——非常漫长!可是较之于那些恐怖夜晚中我做的恐怖的梦,这漫长的夜简直就是享受了。我记得,在房间的角落里,蹲伏着一个庞大的黑影,它的脸上带着讽刺而诡异的微笑,它总是随着夜幕的降临而到来,俯视床上的我,诱导我疯狂的因子。它温柔地对我说,这间老房子曾经摆放过我祖父灰白的尸体。它伸出手指抚摸我的脸,那上面还有它发疯时掏掘自己心脏所残留的血。我死死地捂住耳朵,然而我的脑袋里始终翻腾着它的吼叫,整个房间里反复回响着那恐怖的声音:他的先祖中没有疯子,然而很多年来他的祖父都被捆住了双手,为的是不让他掏出自己的心脏。它说的是真的,我明白,我什么都知道。他们还以为把一切都蒙在了鼓里,可是这个秘密早就不再是秘密了。嘿嘿!他们把我当成疯子,其实他们自己才是傻子呢。”
“现在想来真是奇怪,以前我为何那么害怕发疯呢?我现在能在人群中混迹,跟每一个人谈笑风生。我明白我是疯子,他们却好像懵懂无觉。当我还清醒,我担心自己会真的发疯,虽然我时常用一些鬼点子耍弄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并以此为乐。那时候我经常一个人待着,一想到我的秘密谁都不知道,突然有一天我拆穿秘密,那些熟悉的亲友突然被吓得鸡飞狗跳的样子,我就会手舞足蹈、乐不可支地大笑。我在跟某个朋友一起吃饭的时候,一想到他如果发现自己身边坐着的好友实际上是个疯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手里的尖亮利刃插入他的心脏,他会被吓成什么样,又会跑得有多快呢?一想到这儿我就热血沸腾、兴奋难耐。哎呀,生活啊,总是充满了无尽的欢快!”
“对我成功保守的秘密有了认识后,我就获得了巨大的财富,可是我最大的欢乐是这些财富所无法比拟的。有一笔遗产被我继承了,那天网恢恢、精明伶俐的法律此时却愚昧不堪,急不可耐地让一个疯子掌管这笔巨额财产。那些聪明的健全人呢,他们的智慧被狗叼走了?那些牙尖嘴利的律师,他们的小把戏玩不转了?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一个疯子的狡猾!”
“我成了富人,那些人就成了我的马屁虫!我慷慨地一掷千金,那些人就对我逢迎阿谀!那三兄弟以前多蛮横,现在多卑微!还有那个老父亲,他的每一根白发上都写满了尊敬和谦恭,他把我当成了最好的朋友,他像崇拜神一样地崇拜我!那几个年轻人的妹妹,那个老人的女儿,那个一贫如洗的五口之家。那个女孩成功地嫁给我之后,胜利的微笑就出现在她那些穷亲戚的脸上,他们的算盘打得“哗哗”响,他们想到了自己丰厚的奖励。我才是那个真正要笑的人啊!我不但是要笑,还要恣肆狂放地笑,要拽着自己的头发跳到空中疯狂地尖叫。他们谁也不知道,她的如意郎君其实是个疯子!”
“且别着急。他们要是明白了真相,依旧会让我成为她的夫君吗?在他们眼里,她丈夫的大把钞票远胜过女孩的幸福,女孩的幸福就像是最轻的羽毛,钞票在他们眼里就像是那条捆绑着我的疯狂欢乐一样重要!”
“虽然我很狡猾,毕竟也会失误。我要是没疯的话——虽然我们疯子一族都是天才,然而有时候机关算尽太聪明啊——我应该早些意识到,那女孩压根不愿做我的珠光宝气、人人艳羡的新娘,她宁愿孤独地躺进黑暗的坟茔。我应该早就意识到,另一个黑眼睛的男人已经劫走了她的芳心,在她不安的睡梦中,我不止一次听到她呻吟着说出他的名字。她仅仅是为了拯救家庭的贫困,为了白发的父亲和傲慢的兄弟,才委身于我。”
“他们的样貌已在我的记忆中变得模糊不清,然而女孩的美我还是记得的。她的美我一清二楚,因为我曾在睡梦中醒来,万籁俱寂,只有明亮的月光清洗着大地的污垢,我看到在这小房间的一个角落里,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个消瘦、纤细的身影,一袭乌黑的长发如瀑布一般流泻而下,阴风习习吹动白纱窗帘,也撩动着她的长发,她的目光就这么死死地盯在了我的身上。安静!此时,我感觉有一股绵延不绝的寒气从心脏里流溢而出,冻结了我全身的血管——我的新娘就那样站在那儿,我还记得她玻璃珠般发亮的眼睛,以及苍白的脸色。我什么都知道。她就像个雕塑一样纹丝不动,面无表情、口无言语,似乎连呼吸也停滞了一般。我对她感到极度恐惧,那个多年前引诱我发狂的幽灵也没有让我如此恐惧——她像极了死人,而且是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新鲜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