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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琳·艾隆见证录:1957年3月19日
我无法讲出我所看到的全部。我不能。那是对死者的亏欠。在那些所谓优等种族手里,我们受了什么样残酷的虐待,为了多活一天,我们当中有些人又做出了什么样的事情,这些我也不会全都讲出来的。除了亲身经历过的人,没人能真的体会那是什么样的状况,我是不会再一次让那些死者蒙羞的。我只能告诉你们我所做的事情,还有那些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我在奥斯威辛集中营的比克瑙分营度过了两年,整整两年,一天不差,可以说是一个小时也不差。我的名字叫艾琳·艾隆。曾经用过的名字是艾琳·弗兰克尔。以下是我1945年1月所看到的,关于比克瑙死亡之旅的情况。
要想明白死亡之旅的悲惨,你必须理解此前发生的一些事情。你也听到过别人讲的故事,我要讲的没太大不同。同其他人一样,我们坐的是火车。我们那趟车夜半时分从柏林出发。据他们说,我们是去东边,去做工。我们相信了他们。我的父亲维克多·弗兰克尔是位画家,他在行李中带了一本素描簿,一些铅笔。在此之前,他被解除了教师的职务,并被纳粹宣布为“堕落分子”。他的绝大多数作品都被没收焚毁了。他还盼着到了东边,纳粹能恢复他的教师工作。
当然,车厢里不会有座位,连水和食物也没有。我记不清旅程延续了多久。我也忘记了那期间太阳升起落下了几次,记不得多少次驶入又驶出黑暗。没有厕所,只有便桶——一个便桶,六十个人用。你可以想象,我们忍受的是什么样的环境。你也可以想象得出,那是一种怎样无法忍受的气味。想象一下,我们有些人经历了把人逼疯的待遇之后,会采取一些什么手段。在旅程第二天,一位站在我身边的老妇人死去了。我替她合上眼,为她祈祷。我守着我的母亲汉娜·弗兰克尔,以为她也会就这么死去。火车尖叫着停在一座车站的时候,我们已经死了近一半的人。有人在祈祷,还有些人感谢上帝,因为他们以为总算结束了。
此前,我们在希特勒的魔爪下已经生活了十年。我们经历了纽伦堡法案的迫害,经历了水晶之夜[1]的噩梦,我们眼看着一座座犹太教堂被焚毁。尽管如此,门闩落下,车门拉开的时候,我还是没有做好迎接眼前那一幕的准备:我看到一根高高的、尖尖的砖红色烟囱,浓浓的黑烟从里面喷出来。烟囱下面有一座建筑,里面闪出愤怒的、跳动的火光。空气里弥散着一种可怕的气味,我们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到今天它还在我鼻孔里回荡。在月台上有一块标牌——奥斯威辛。当时我就知道了,我来到了地狱。
“犹太人,出来,出来!”一个党卫军一鞭子抽在我大腿上,“从车里滚出来,犹太人。”我跳上了冰雪覆盖的月台。我站了多日,全无气力,双腿一弯就跌了下去。那个党卫军又挥起了鞭子,这一次抽在我的肩上。那种痛楚是我以前从没遭遇过的。不过,我还是忍住了没哭出来。我想帮着我母亲下车,那个党卫军把我推开了。我的父亲跳下月台,随即瘫倒。我母亲也是一样。和我一样,他们被鞭子抽打着站了起来。
一些穿条纹睡衣的人挤上了火车,开始动手枪我们的行李,将东西往车下扔。我当时想,这些疯子是些什么人,我们就带了这点可怜的东西,还要来抢?他们就像是疯人院里出来的,剃光了头,皮包骨的脸,满嘴的牙齿都烂了。我父亲转身对党卫军说:“看哪,这些人在拿我们的东西。制止他们!”那个党卫军漠然地回答说,这不是要偷我们的东西,只是为了送去整理。一旦我们的宿舍分配好了,行李会跟着送来。我父亲还向那党卫军道了谢。
他们用棍棒和鞭子把我们分隔开,男归男,女归女,又要求我们五人一队排列整齐。我当时还不知道,在今后的两年里,我都必须这样,走在五人一列的队伍里。我想法子让自己排在了母亲身边,我想要拉住她的手。一名党卫军挥棒打在我胳膊上,把我们隔开了。我听见了音乐,某个室内乐队正在演奏舒伯特。
队列的尽头是一张桌子和几名党卫军军官。其中一人尤为显眼。他有一头黑发,皮肤是雪花石膏的颜色。他的面孔生得英俊,还带着悦人的微笑。他的制服熨烫得很平整,马靴在月台的灯光下闪闪发光。他戴着手套,洁白无瑕。他用口哨吹着《蓝色多瑙河》的旋律。至今,我还不由自主地听见这声音。后来,我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门格勒,是奥斯威辛的首席医生。谁能够做工,谁应该立即进毒气室,都是由门格勒决定的。右边的生,左边的死。
我父亲走了过去。门格勒吹着口哨,瞥了他一眼,随即和气地说道:“请到左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