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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街区的作家离开这个街区的时候,他谁都没有告诉。老实说,也没有人留意这个。他一向就爱玩失踪,有时候是一个星期,有时候是一个月,这次也许是一年,也许永不归来。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这不会给任何人造成困扰。人活在世上,如果懂得让自己自由,总会遇到好运,我们的生活也就不会是千篇一律的,而是有万种道路可以选择,就像空中的风,有无数的方向。
他那天离开的时候,没关房门。天亮以后,窗帘被东北风刮得飞舞起来,蒙蒙细雨夹着轻尘飘进了房间,洒落在简陋的家具上。炉子里的炭灰被吹了起来,一些文件和纸张从供桌上、书架上四处飞散,掉得满地都是。
哑女醒来后发现阿坚已经不在了。她静静地收拾了那间破破烂烂、乱七八糟的屋子,把散落在地的纸张统统都捡起来,叠放到那堆稿子里,堆得像小山一样高。后来,她把那座沉重的纸山搬到了自己住的阁楼上。
她对阿坚的行为感到费解。他为什么要离开,他去哪里了,她不知道。她不能说话,自然也不能向别人打听他。她只能默默地用辛勤劳作来舒缓心中的苦闷和忧愁。她已经忘了他在离开前就有焚毁手稿的行为,她小心地把那些沾满尘土的稿子好好地保持着原样。
人家都以为她被神仙附体,成了物品的守护神。只有我觉得她是在默默等待阿坚——那个作家邻居的归来,就像一个忠诚的读者,对待搁在床边枕头下的作品会有一种特殊的偏爱。
若果真如此,那么这部没有问世的作品,我想,它至少也得到了某种肯定,或者换句话说,它受到了它独一无二的读者的欣赏。
后来,我偶然从哑女的阁楼那里得到了这珍藏的手稿。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答应她那无言的要求,耐心地、仔细地读完每一页上的每一个字。当然,我也努力这样做了,那是因为好奇心的驱使,我想了解阿坚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街上的人都觉得他是一个怪胎,难以理喻。大家说,他被鬼魂迷住了,得了战争后遗症。也有人说,他是活在人间的一个长毛鬼,活着就是为了忏悔,为了埋葬他的委屈以及他半生犯下的种种过错。他在精神上是雌雄同体的,不少女人喜欢他,愿意帮助他。他还是这附近街区的最后一个小资产阶级,满脑子叛逆思想,好走极端;可他又是一个胆小鬼,办事优柔寡断。大体如此吧,一句话说不清楚。
然而,在大家口径一致的情况下,我还是常常被他的分裂型人格特征所吸引,所以,我要尝试去阅读他的手稿,尽管读起来是那么费劲。
起初,我也努力想按照一般小说的发展脉络把稿子重新编排一下,但一切都是徒劳。这稿子根本就没有脉络可寻,每一页都像第一页,又都像最后一页。我想,即使原稿有页码,即使稿子齐全,即使被作者烧掉、丢掉或被蚂蚁蛀蚀的那些内容都还在,我也依然无法想象这个手稿是在什么状态下创作的。我不想说它是在癫狂状态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