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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琵琶画的人永远像她母亲,柳条一样纤瘦,脸是米色的三角脸,波浪鬈发,大眼睛像露出地平线的半个太阳,射出的光芒是睫毛。铅笔画的淡眉往下垂,靠近眼睛。好看的嘴涂了深红色,近乎黑色的唇膏。她母亲给她买了水彩、蜡笔、素描簿、图画纸、纸夹。她每天画一幅。珊瑚每天教她和陵四个英文字母。坐在珊瑚的椅臂上,看她膝上的大书,很是温馨。露给她梳头,靠得她很近,却不那么舒服。她母亲脸庞四周六寸的空气微微有些不稳定,通了电似的,像有一圈看不见的狐毛领。
“老妈子说的话她不信。”露同国柱的太太说,欣喜的神气。“问过我才肯照她们的话做。”
榆溪回家来住进了他的房间,吗啡戒了,还是可以抽大烟。他下楼来吃午饭,踱圈子等开饭。他不会吹口哨,只发出促促的嘟嘟声,像孩子吹陶哨。孩子们问好他只咕噜答应,向妻子妹妹窘然点头,僵着脖颈,头微偏向一边。大家坐下来,老妈子们盛上饭来。饭桶放在外头穿堂里。珊瑚榆溪谈论亲戚的消息,才没多久就嘲笑起彼此喜欢的亲戚来了。“嗳呀!那个王三爷!”“嗳唷,你那个周奶奶!”两个木偶互打嘴巴子似的,兄妹俩从小习惯了。露一直不作声,只帮孩子们夹菜,低眉敛目,脸上有一种脉脉的情深一往的神气。
“吃肉,对身体好。市场没有新的菜蔬么,何大妈?”
“不知道,太太,我去问厨房。”
榆溪也不同妹妹争论了,假装只有他一个人。拇指揿住一边鼻翅,用另一边鼻孔重重一哼,又换一边,身体重心也跟着换。他挑拣距他最近的一盘鱼,一双筷子不停翻着豆芽炒碎猪肉,像找什么菜里没有的东西。末了,悻悻然一仰头,整碗饭覆在脸上,只剩一点插筷子的空间,把最后一口饭拨进嘴里,筷子像急雨似的敲得那碗一片声响。吃完将碗往桌上一掼,站起来走了。
餐桌的空气立时轻松起来。桌面拾掇干净之后,老妈子们端上水果,是露的创举。她教孩子两种削苹果皮的方法:中国式的,一圈一圈直削到最后皮也不断;外国式的,先把苹果切成四瓣。她的营养学和教育训话带出了底下的问题:
“长大了想做什么事?”
“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