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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溪和老七这一向的心情很坏。两个烧大烟的都吃了排头,矮子为了面子还解释为什么讨了一顿好骂。他们到冯家推牌九输了不少,疑心遇上了郎中,彼此埋怨认识了冯家。想卖地找不到买主。不犯着长子戳矮子的壁脚,日子就很难过了,末了矮子给逼走了,收拾行李的时候发誓说要讨回这笔债。“砍了你。老子少了指头,要你少了脑袋。”
老七的父亲也尽量躲着榆溪。
“乌龟都怕了。”老妈子们快心的道,“嗳,乌龟都怕了。”
榆溪消沉之余倒留心起孩子的教育来。中国一向有这个传统,怀才不遇的文人闭门课子,寄希望于下一代。他叫琵琶和陵带着书本来。
“上到哪里了?”他问道,又说,“上得这么慢,几时才上完?”要他们背书,都背得不熟。
“从今天开始晚饭后在客厅念书。温习白天上的课跟以前忘了的。背熟了就过来背给我听。不背熟不准睡。”
他们没告诉先生读夜书的事,可是吟吟哦哦的声音一定是听见了,也一定扫了他的面子。琵琶觉得在客厅读夜书,欢庆气氛的壁灯嘲笑着他们,非常不是味道。她坐在窗前,房里的灯光照亮了夜空,蓝得像块玻璃。夜晚真美,却得坐在这里摇摆着背诵一本看不懂的书,最让她生闷气。齐宣王见孟子于雪宫。王日:“叟……”她忘了说的是什么,却看见白皑皑的宫殿。最让她不平的是读夜书整个没道理。她想关闭耳朵不听房间另一头弟弟惨惨戚戚小声的念书声。两个人这样子一齐受苦太丢脸了,这种事不该两个人一道。
终于该她拿着书到对过房间了。
“爸爸。”她喊了声,上前站到烟炕前,把书给他,他一言不发接了过去。老七躺在他对面,隔着鸦片盘子。老七前一向对她那么好,现在不理她了,可是当着她背书非常不得劲。老七穿着黑色祷袄,喇叭祷脚,抱着胳膊侧身躺着。白丝袜上绣的钟表发条花样像一行蜘蛛爬上她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