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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我对歌德心存崇敬,却难以亲近。他怕听贝多芬,厌恶荷尔德林,对极端的、狂暴的、游移在人世边缘的力量和美心存警惕。那种天使与恶魔集于一体的力量会打破他内在的和谐,打乱他绵长而和缓的呼吸。而这内在的和谐,正是歌德得以不断壮大、丰富、美化、提升自己的根本。丧失了它,歌德也就不再是歌德。
他在自己的轨道上旋转着。艺术要求打破秩序,摧毁完整,而他知道如何操纵这种力量而不是被其操纵。他知道如何自拔。于是,维特死了,而歌德活了下来。他旋转着,壮大着,安然而健康。海子说自己曾有两年时间去向歌德学习诗艺,关于诗艺的学习无论如何都会将海子导向歌德的精神世界,导向那丰满的和谐,从而调整海子的内心。而海子还是死了,死得干脆而暴烈。一个诗人如何写诗,如何发展,并非他本人所能决定和操纵的。荣格说得好,不是歌德创造了《浮士德》,而是《浮士德》创造了歌德。听起来有点玄,道理却很简单,即诗人只是诗得以现身于世人的嗓子。诗创造诗人,歌德深深地明白这个道理,他说:“每种最高级的创造,每种最重要的发明,每种产生后果的伟大思想,都不是人力所能达到的,都是超越一切尘世力量之上的。人应该把它看作来自上界,出乎望外的礼物,看作纯是上帝的婴儿,而且应该抱着欢欣感激的心情去接受它,尊重它。它接近精灵或护神,能任意操纵人,使人不自觉得听它指使,而同时却自以为凭自己的动机行事。在这种情况下,人应该经常被看作世界主宰的一种工具,看作配得上接受神力的一种容器。”
海子走不出他的诗,走不出他的生命。骆一禾说:“我所知道的悲剧之所以成立,就在于它没有解救之道。”在我接近海子而又渐渐离开海子的日子里,从没想过要走近歌德。而他作为一个丰富的存在,一直在我的视野之中。他晚年与爱克曼历时九年的谈话流星般地击中和擦伤了我,想要躲避已是徒劳,我唯有走近。当然,如爱克曼所说,所辑录下的,只是他们谈话中的一鳞半爪。
<h2>内外一致</h2>
歌德注重和谐,尤其注重心灵内外的和谐。在1824年4月14日的谈话中,他说:“一个作家的风格是他的内心生活的准确标志,所以一个人如果想写出明白的风格,他首先就要心里明白;如果一想写出雄伟的风格,他也首先就要有雄伟的人格。”这样一来,他就痛快地斩断为了抵达某种美感或风格刻意为之的状态。而这几乎是所有写作者的通病。许多人只听凭外界的诱导,而忽略了内心的声音。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才能和限度,看不清自己的真实面目而匆然上路。当他们提笔时,他们无法回到自身,内心与外界分裂了。丧失了最本真的真诚,再大的才能也无法拯救他们。
歌德要求一个作家首先要回到自身,要内外一致,在壮大自身中前进,要让文字自然而健康地从心灵中流淌出来,它自己便会形成风格。在四年后的一次谈话中歌德说得更一针见血:“……关键在于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出什么样的作品。”歌德曾称赞德国画家鲁斯的画。鲁斯只画山羊、绵羊、牛之类驯良的动物,正如米勒只画静穆的乡村,梵高只画烈日下的大地和大地上的事物。他们其实都是通过外在的事物展现内心,他们只画自己的心灵。歌德说:“鲁斯仿佛渗透到这些动物的灵魂里,去分离他们的思想和情感了……”其实那些动物的灵魂里也有鲁斯自己的灵魂。歌德由此感叹道:“由此可以看出一个才能高的艺术家能创造出多么好的作品,如果他抓住和他本性相近的题材不放。”
不仅在创作中,在学习中,歌德也将这种内外一致的真诚放在首位。1825年5月12日,他说:“关键在于我们要向他学习的作家须符合我们自己的性格。”接着还提及了卡尔德隆对席勒的危险影响。正是如此,作家数不胜数,而真正属于你精神上师友的极其有限,他们才真正抵达了你的灵魂。由此我厌恶专家或官方所开的百科全家式的书目,并对那些一提起所受影响,就要列上一大串名单的作家心存怀疑。
<h2>集中精力</h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