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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傍晚时分,鸟叫了两遍,其意味让人无从得知。微风拂煦,又渐渐止住。老人搬出椅子,坐在门道里,观看路人。不时有汽车开过,消失在公路拐弯处。一个女人缓缓走过。她拿着一只购物袋,从杂货店回家。一群孩子在街上吵吵嚷嚷,他们走过之后吵嚷声便消失了。一条狗在山坡后吠叫,另一条狗回应着它。天空变得灰蒙蒙的,只有透过西边成荫的柏树可看到落日的余晖。远处的山峦黑黝黝的。
考比·爱兹拉,一个郁郁寡欢的十七岁少年,站在一棵树干被刷成了白色的桉树后等待。他身材纤细,看上去有些虚弱,双腿瘦骨嶙峋,皮肤黝黑,脸上总流露出忧伤惊奇的神色,仿佛不久之前经历了一场令人不快的意外。他身穿一条沾满灰尘的牛仔裤,还有一件印有三巨人节传说字样的T恤。他不可救药地坠入了情网,困惑迷茫,因为他所爱的女人几乎比他大一倍,因为她已经有了一个情人,所以他怀疑对方对他只是礼貌的同情。他希望她能够猜出他真正的心思,但又怕一旦猜出,她就会拒绝他。今天晚上,如果她男朋友没开柴油罐车过来,他会主动提出陪她从上白班的邮局走到她上晚班的图书馆。也许这次他终于可以说点什么,让她了解他的情感。
邮政局女局长阿达·达瓦什也是特里宜兰村的图书管理员。她是个三十多岁的离婚女子,身材不高,快乐,丰满,面带微笑。她留着披肩发,垂到左肩的头发比垂到右肩的多一些。走路时一对硕大的木质耳环摆来摆去。一双褐色的眼睛让人感到温暖,其中一只有点眯眯眼,为她平添了几分魅力,好像她故意眯缝起眼睛,有些顽皮。她喜欢在邮局和图书馆的工作,尽职尽责,一丝不苟。她爱吃夏季水果,酷爱轻音乐。每天早晨七点半,她开始分拣邮件,把信件和包裹放到居民的信箱里。八点半她打开邮局门,开始营业。一点钟,她锁门回家吃饭休息,五点至七点又在邮局开门营业。七点她锁上邮局的门。每逢周一和周五,她会径直去往图书馆。就她一个人工作,处理信件、包裹、电报和挂号信,热情欢迎顾客前来购买邮票和航空邮简,支付账单或罚金,登记购买汽车或出售车子。大家都喜欢她随和的态度。如果柜台无人排队,他们会逗留片刻,和她聊天。
村子很小,来邮局的人不是很多。多数人只是来检查固定在外面墙上的邮箱里有无信件,便离开了。有时一个小时,或者一个半小时,都没人走进邮局。阿达·达瓦什坐在柜台旁分拣信件,填写表格,或者把邮包排列整齐。村里人说,有时会有一个两条浓密的眉毛聚在一起的四十多岁的男人前来看她。他不是村里人,高大魁梧,总是身穿蓝色工作服,脚穿工作靴。他把他的柴油罐车停在邮局对面,就坐在入口处的长椅上等她,把一串钥匙抛向空中,再单手接住,自娱自乐。每当他把油罐车停在邮局对面或她家门前时,村民们就说,阿达·达瓦什的男朋友又来度蜜月了。说此话并非出于恶意,而是几乎满含深情,因为阿达·达瓦什在村里颇受欢迎。四年前,她丈夫与她分手时,村里人多数都站在她这边,而不是他那边。
二
借着暮色,男孩在桉树下找到了一根木棍。他一边等待阿达·达瓦什干完邮局的工作,一边用木棍在地面画出男男女女的形状,画得有些变形,好像他在画画时心存厌恶。光线越来越暗,因此没人能看见这些人物画;实际上连他自己都几乎看不到。后来,他用拖鞋抹掉了这些人形,扬起一股烟尘。他设法找到合适的字眼以便在陪同阿达·达瓦什从邮局走向图书馆时与她交谈。以前有两个偶然的机会陪她,他热情洋溢地说起自己酷爱图书与音乐,然而没能传达出真情实感。也许这次他应该和她谈论孤独?可是她也许会形成一种印象,认为他是在说她离婚的事,会被冒犯,或者被伤害。上次她跟他说喜欢《圣经》,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读上一章。因此这一次或者从《圣经》里的爱情故事说起?谈谈大卫,谈谈大卫对扫罗女儿米甲的爱?或者谈谈《雅歌》?可他对《圣经》知之甚少。他害怕谈论自己知之甚少的主题会被阿达轻视。最好和她谈谈动物:他喜欢动物,与动物非常亲近。比如,他大概可以谈某种歌鸟的交配习性。也许他可以用歌鸟来暗示自己的情感。可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和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在一起会有什么希望?也许至多能唤起某种怜悯。怜悯之于爱,就像映照在水坑里的月亮之于月亮本身。
与此同时,光线愈加暗淡。有几位老人仍坐在家门前的椅子上打盹,或者两眼盯着前方,但多数老人都收起椅子,回家去了。街上空空荡荡。村周围山上的葡萄园里响起了胡狼的嚎叫。村里的狗狂叫着予以回应。远处传来一声枪响,划破了黑暗,随之而来的是蟋蟀响成一片的唧唧声。“再过几分钟,她就会出来,锁上邮局门,去图书馆。你会从阴影中现身,像前两次那样询问是否可以与她同行。”
上次她借给他的《达洛维夫人》,他还没有看完。可是他想再借一本,因为他计划整个周末都用来看书。“你没有朋友吗?不打算去玩吗?”没有,他肯定没有朋友,没有计划。他宁愿宅在家里看书,或者听音乐。他学校的朋友喜欢吵吵闹闹,喜欢闹嚷嚷的环境,而他喜欢安静。这一次他要这样跟她说。她会由此看出他的与众不同。“你为什么总是和别人不一样呢?”父亲总是问他,“你应该出去,做些运动。”母亲每天晚上走进他的房间,检查他是否还有干净的袜子可穿。一天晚上,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第二天父亲没收了钥匙。
他用木棍刮擦着刷了石灰的桉树树皮,接着摸摸下巴,看看两小时之前刮的脸是否依然说得过去。他的手指从下巴摸向脸颊和额头,把自己的手指想象成她的。快七点时,从特拉维夫来的大巴到了,停在了村委会办公室前。考比躲在桉树后,看到人们拎着大包小包走下大巴。他在人群中认出了斯提纳医生,也认出了他的老师拉海尔·弗朗科。她们谈论着拉海尔的老父亲,说他出门去买一份报纸,忘记了回家的路。她们说话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但他听不懂她俩在说些什么,也不想知道。人群散去,声音也消失在远方。又可以听到蝉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