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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将故事叙述到这儿,已经留下了无数条没有头的线索,它们全都无法向读者作出交待。故事绝不会到这儿就打住,而笔者就能腾出手来,将这一团乱麻理它个清清楚楚。五香街的人谁都明白,这故事可是没完没了的呢,既没有开头(我们前面的那个开头不过是一种假定罢了),也没有结尾的,它就是历史长河本身,除非地球与太阳相撞,这世界毁灭。故事才会告一段落,但也许又在另外的星球上重新开始的。虽然笔者面临着这么大个难题,就像钻进了一个大蚂蚁窝似的迷宫,但作为一个久经考验的、有个性、有才华的现代艺术家,笔者还是要埋头苦干,绘出一幅又一幅的迷宫线路图,运用抽象的艺术手法,使得广大读者虽不能找到确切所在,却能做到“心中有数”。这就是艺术的魅力,它是不可捉摸的,又是至高无上,感染力极强的,只有那些麻木不仁。感情粗糙的家伙才会不为所动,而他们本与艺术无缘。
迷宫线路图之一:X女士究竟是否实有其人?她有何理由存在于五香街?提出这种问题好像已经过时了,难道我们描述了这么一个冗长的历史事件,原来全是捏造的鬼话,用来愚弄广大的读者,以达到自己开心的丑恶目的吗?情况并不是这样简单,亲爱的读者同志们,要知道,我们大家是相互依存的,我得了上次的教训,再也不会用轻率浮躁的态度来对待你们啦,我把你们看得比我的父母还亲,还重要呢。我向大家提供这个线路图,目的只在于激起大家的怀疑和批判精神,使我们的意识形态领域更加净化。笔者经过了千辛万苦的调查,搜集了种种的意见之后,发觉这个问题的确值得一提。首先,这X女士决不是一个什么天才,不如说她除了炒房工作和骗骗人的巫术以外一无所长。而在我们五香街,只有那为数极少的天才人物(比如笔者,比如寡妇)才是真正的孤独的强者。这个X女士,从我们迄今为止对她的观察看来,可的确是一个孤独者,甚至比笔者和寡妇更为孤独,她不仅对她的丈夫,就连对她的情人Q男士,都总是守着自己内心的秘密,一举一动全像即兴表演似的。关于她的真正的内心情感经历,她透露过什么了吗?什么也没有,蛛丝马迹也找不到。世上只有天才才是最强者,只有最强者才是最孤独者,X既不是天才又不是最强者,却表现出不可思议的孤独,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也许这个人并没有,是我们大家的共同虚构,一种集体意识的表现?然而就在今天上午,笔者分明看见她在五香街口卖蚕豆呢!她系着围裙,两手粗糙,除了眼神仍然是那种异常的空洞之外,与普通的下层百姓人物实在没什么两样。她不仅不是天才,连个精英的位置也够不上(她也从不向我们的精英靠拢,那神气倒好像离得越远越好)。笔者倒的确有一次看见Q男士怯怯地向她提到他自己也许是属于精英阶层,而她,一下子就“脸红”起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幸亏自己连大字也不识一个,这倒是件了不得的好事情”。而她这一脸红,一哼,Q男士也跟着脸红了。这个怪物是从哪里来的呢?她是怎样能在五香街存在下去的呢?看来我们得从另外一方面入手研究这个问题了,我们不能将眼光停留在X本人身上,却要回到我们自身的观念上头来,细细地加以清理,加以检验,找出毛病的所在,使错误得到纠正。这里面当然离不开艺术的感觉,艺术的感觉永远是我们创造的源泉。笔者首先从孤独这回事入手分析吧。X女士的孤独,与那种真正的天才的孤独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天才的孤独,是一种超越现实超越时空的高级的东西,是与生俱来,任何人不能模仿的。当我们遇见这样一个稀有的人物时,他往往坐在渺无人迹的山巅或茅屋顶上(就如C,当然C并不是,只不过他模仿得维妙维肖罢了)直接与神灵对话,他的周身,泛出一个个金色的光圈,那种对话是我们凡人的耳朵所不能听见的,他是这样一个静态的圣人或化石,只有那些排除了私心杂念,具有极高的修养的人能在抬头仰望的时候偶尔认出他来。他并不总是坐在山巅或茅屋顶上严守他的孤独,他对于人类,还有那种非凡的热情和关注心,他的孤独只在于他总是走在历史的前面,不为人类及时理解。当他从山巅或茅屋顶上走下来的时候,他就与我们的百姓打成一片,无法区分开来啦。他参与时事,孜孜不倦地忙于指导工作,将自己在山巅和茅屋顶上看到的宏观与微观世界传达给众人,带领大伙一道推动历史的车轮往前开动。笔者这一生中见过一两个这类圣人,因为同类,总是很容易相互辨认出来的。X女士的孤独是怎么回事呢?笔者看来看去,看出这完全是一种病态的东西,她的孤独是冷酷的结果。一个人,既没有与神灵对过话,又无文化教养,整天干着那种庸俗的小生意行当,一点儿也不高出于周围的众人,她的傲气,她的对世人的鄙薄的眼光,肯定来自于内心的虚弱,一种极端自私的欲望的挣扎表现。这种病态发展到了这样的程度:居然无缘无故的就可以让眼睛“退休”,再也“不看任何人”;居然能让全身长出一层钢板似的保护层,“刀枪不入”,“任何外来的袭击全感觉不到”;还居然能用丑角的态度对待百姓,将每个人随便改变称呼,乱喊一些编造的名字;更可气的是居然制造一种与天才的孤独相似的假象,想以此来迷惑我们大家的眼睛呢!谁对她这种冰洞里的孤独感兴趣呀!她就是一声不响地死在那无人知晓的冰洞里,也不会有人及时发觉,从而及时吃惊的。说不定冰封了洞口好多年,我们还毫没注意到这件事呢!她的孤独纯属她个人的疯狂,与人民大众无关的,她也绝不要妄想与我们天才的孤独挂上钩来。当我们将X女士作为一个客观的存在容纳于五香街的时候,我们有的糊涂百姓往往忘了把她看作一个病人,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小人物,他们错误地估计了她的某些奇特举动,一说起那些举动就动情,眼就发亮,无形中拔高了她的形象,弄出重重的迷雾来。这一搞,不知情的外人还以为X女士是什么天才人物呢!这一搞,才产生了X女士是否实有其人,她有何理由存在于五香街的问题,这问题又日渐扩大,枝节旁生,弄得神秘极了,费解极了,若按照这种思路研究下去,一个人,哪怕他何等博学多才,也非得精力耗尽,暴死在这上头不可。笔者的结论是:X女士的孤独属于一种她个人的精神病,毫无研究价值。其次要谈谈X女士所从事的特种工作。据我们前面所述,X女士好像的确是在从事一种特殊的、她自己取名为“消愁解闷”的工作,这种工作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谁个去调查,谁个就下不了台,休想取得意料中的结果,还要留下无数的笑柄。当笔者写到这里的时候,就有那么一两个心怀鬼胎的家伙私下里高兴开啦。他们或许说:这下好啦,对于这个遗留下来的最顽固的历史问题,看你又能作出何种胡说八道的解释吧,速记员或艺术家都是些顶顶讨厌的饶舌的家伙,我们希望他们每从事一件作品都砸锅,他们越苦恼,越憔悴,我们就越快活,但愿这世上的速记员或艺术家都死绝!现在读者一定知道笔者的工作带有多大的冒险性质了吧?笔者经常落入这样的境地:就像在激流险滩中挣扎的一个遇难者。
这个要命的问题就难住笔者了吗?笔者一定要知难而退,或默默地被淹死了吗?请那些别有用心者再耐心一点吧,好戏还未开场呢!笔者要避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要将线拉得很长很长,一直拉到X女士那遥远朦胧的童年生活里去。将X妹子的素材和笔者的想象力加以结合,我们眼前出现了X女士那阴郁的童年的画面。那个精瘦的小女孩,天生一双疯狂冒火的黑眼睛,成天跳上跳下,像小狗一样狂吠,指甲留得又长又尖利,从来不会好好地“拿”东西,而是见东西就“抓”,身上穿的花布衫也会被她抓出无数的窟窿来,除了那个疯疯傻傻的妹子,周围的人全被她看作仇敌,她每日里不断地模拟谋杀的游戏,心狠手辣(扔眼镜一事已完全证明了这一点),即使遭到毒打(她父母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有过那么一两次粗鲁的做法)也不思悔改,反要变本加厉,搞出无数的“新招”来报复。这个可怕的孩子长大了以后就失去了原来的生活环境,她发现在这个世界上,儿时的一切全行不通,如胆敢坚持,就有遭毁灭的危险。她,本性不改。但也不是一个倔头倔脑的家伙,在某些场合她还灵活得很呢!随着岁月的流逝,她那种谋杀心理不仅丝毫未减,还与日俱增了呢!不过她很明智地看出这世上并没有她施展的场地,要是过于念念不忘而又只能死死地闷在心里,她是活不下去的。我的亲爱的读者同志们!朋友们!读到这里,你们一定恍然大悟了吧?X女士,就是凭借她的灵活性和小聪明,选择了我们五香街来了却她的儿时的夙愿的。这以前,她经过多方面的打探,弄清了我们五香街的百姓是这样一些温良敦厚、心地宽广的人,她断定不管她搞出什么乱子来,惩罚也不会降临到她的头上。于是在落户后不久,她就买回了她那罪恶的道具——镜子和一架显微镜。她干这些勾当的时候面带微笑,动作夸张得不得了,还同丈夫和儿子一起为这项“工作”的开始搞了一次“庆祝”,然后就关起门来不理人了。据说有一天,她抱着那宝贝儿子,让他坐在自己膝头上,教他用一只眼从显微镜的镜片中观察了半小时以上,然后母子俩高兴得在床上打滚,说是看见了“世上最最有趣的把戏”,还说要把自己儿时失去的一切都“偿还”给这个宝贝儿子。这种事一发就不可收拾,这家伙从此每日里沉在那里头,过起什么“二重生活”来了。在白天的那一重生活里,她整天埋头做小生意,五香街的老百姓从其店门口路过,往往被蒙蔽,只顾观察她的视力和脖子等等去了,谁也没有觉察到在他们转背离开时,她正用鹰隼似的眼光恶狠狠地勾住他们的背影,(笔者就是在这样一个当口猛地一回头,撞见她的眼光的,为这事笔者后来头晕目眩地躺了三天,至今仍有后遗症。可见从事艺术工作是需要一点牺牲精神的,这可不是那一两个心怀鬼胎的家伙所能理解的,他们还一走进公共厕所就将笔者归入沽名钓誉之徒一类呢。)心中立刻就闪出谋杀的镜头来,那种谋杀的方式是我们从未见过的,既没有凶器也没有血,它只有通过笔者这种深入浅出的分析才能让人感觉到。不如说并不能感觉到,只能“心中有数”。什么“二重生活”呀,那是她自己放出的烟幕弹。她所干的一切:做小生意(作为盯别人背影的幌子),关门行径(作为分析地形、选择作战阵地的幌子),夜间的照镜活动,包括与Q男士的奸情(为了扩大阵容,多拉一个同谋入伙),其实全是一回事,哪怕是夜间睡觉,那也是在养精蓄锐,不然她何以在谋杀活动中总表现得那么劲头十足呢?她可算得上全世界顶顶会保养自己的家伙啦。解释到这里,又有人会提出一个疑问了:少男少女是怎么回事呀?难道他们也来参与她的谋杀活动不成?曾经在一段时间里,他们可是每天夜间直奔她的房间,严肃地,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面的呀,未必他们每一个人都渴望自己被她杀掉,以此为最大的赏心乐事?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笔者又要把线拉得很长很长,拉到X女士一家来五香街之前的那个时候去了。在那个时候,X女士的名声一点儿也不像现在这样显赫,她的存在无人知晓,谋杀的意图也只是藏在心里,从未诉诸行动。在乔装打扮潜入五香街,进行了无数次的实地考察之后,她制定了她的计划,后来终于开始着手执行。在她的计划里,少男少女们为第一批谋杀的对象,她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决定采用效果类似于吸毒的手段来达到目的。这样一搞,那些以赶时髦为最大快乐的小家伙们可高兴啦,他们每夜必去,兴致高,情绪好,一个个乐得要死,有的还声称自己可以“用这种方式出名”,他们哪里会去防备X女士朝他们体内注射的毒药呢?虽然他们有时也怨恨她,要偷走她的皮鞋什么的,但总的来说,这都是些头脑单纯,举动幼稚的孩子,完全在X女士的掌握之中。X女士这等神通广大,她的谋杀行径是否就造成了很大的惨剧呢?对不起,笔者在这里只能尊重事实,说出真情。真情是,X女士的这一行径,除了在她的同行好友的儿子身上发生了她预料的作用之外,对于其他的人,丝毫也未造成身体上和精神上的损害。因为我们五香街地区的气候条件,早已让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长出了一种免疫力。这可是X女士在作实地考察时忽略了的关键问题。有了这种免疫力,我们可以在毒汁里长年浸泡而仍然健康无恙。至于同行好友的儿子,那是由于在小时候患了一场大病,丧失了这种免疫力,才偶然中了X女士的毒的,而X女士,就因为这一件成果而高兴得蹦起来。她那宝贝丈夫,也逢人就说什么“威力无边”啦,“原子弹的能量”啦这类使人笑掉牙的蠢话。X女士将这一件成果称之为“意外的收获”(她并未有意去影响别人,照她自己的想法,她早就将周围的人“遗忘”得干干净净了)。“没想到还剩下这么一个!”她眉飞色舞着,“这真是一个有勇气的好孩子!没准将来有一天他也要制造奇迹呢。”我们将同行好友儿子的事深入一分析,就会“心中更有数”了。同行好友的儿子,是同行好友的亲骨血,从降生的那一天就与其他孩子一样身上带着我们五香街人的免疫力,后来他不幸患了一场大病,将这种免疫力丧失了,这也不等于肯定他就必定要成为目前这种人。在他的面前,是铺开着一条通向光明的康庄大道的,他完全可以在先辈们的指导下,避开灾难与疾病,长成为一个杰出的男子汉的。在一个夏天的傍晚,他为一种古怪的呼唤所吸引,顺着那呼唤走进X女士的家门,在那里头木木地呆上了两小时,忽然就发疯了。这一发疯,他母亲十几年的养育的心血全白费了。X女士的阴谋就如一个吸盘,将他紧紧地吸住,再也脱不了身了。当母亲的向儿子提到这个可怕的吸盘,试图为他作解脱的尝试,他大发雷霆,阴阳倒错地将母亲的好心斥之为“谋杀”,还说要他回头“毋宁死”!呜呼,X女士真的不知道她活动的影响所在吗?她真的只关注自己内心的宁静,为了这宁静而搞这夜间的鬼名堂的吗?谁能相信这种神话呢?一个人,如果真的与世无争,只想修炼,那她就什么活动也不会搞,像X女士这种招摇,这种轰轰烈烈,她本人表情的这种假装的冷漠,这种活动的客观作用(虽然微乎其微),还有贯彻到底的决心,种种种种,无一不证实了我们前面的观点。难道一个从小就在暗中培养了谋杀意图的人,一个在后来的生活经历中并未消除反而加剧了这种意图的人,会不可思议地超脱起来,将那意图抛到九霄云外,一味关注起自己内心的宁静,力图成为一个圣人来啦?当少男少女们那年轻幼嫩的胴体在她眼前来来往往变动时,她没有产生那种扑上去咬一口的本能冲动,却“视而不见”啦?要是真的视而不见,真的超脱,就应该坐到茅屋顶上或山巅上去与神灵对话。既在人群的包围中,又成天庸庸碌碌,到夜里才搞几面破镜摆弄或凭空制造什么奇迹,还竟敢谈起什么超脱来!俗话说“谈虎色变”,我们现在是,X一说超脱我们就“色变”,我们的这个“色变”也并不是惊恐害怕的意思,应该说我们的这个色变相当于“正颜厉色”,我们以这种态度向X显示,我们已完全识破了她的诡计,人人都在冷眼观看她的特种表演呢!超脱=谋杀,事情就是这样,我们这一深入,差不多是“心中完全有数”了。就从谋杀这件事本身来看,X女士不仅没有将她周围的人“遗忘”,反而是白日里夜梦里都加以留心的,她平时的每一设计,每一动作,都是一个个充满诱惑的圈套,是针对她的猎物的。(可惜这种猎物并不多、迄今为止真正上钩的还只有一个。)不然她一次又一次地操练,一次又一次地改进手段(由显微镜进化到“凭空”),是以什么东西作为标准的呢?所谓她的眼睛“退休”,原来是一个金蝉脱壳计(不然为什么大张旗鼓地来“宣布”呀!),神不知鬼不觉地,她的后脑勺上,已经在头发的隐蔽下长出了第三只眼睛,这只眼是更为厉害得多的,不说是穿透一切,至少也是“像利剑一样”。她用这只藏在头发后面的鬼眼看见了外界的一切,对每一个人的动向了若指掌。我们纯真朴素的百姓,只看见了她脸上那两只被她“废黜”的眼睛,许多人就轻信了她,以为她真的开始超脱了,个别人还将这种超脱与天才的超脱混为一谈呢!X本人,正就利用了百姓这种轻信的心理,大谈她的“超脱”学。她说她的这种超脱,比之天才的超脱还要高级,有深意,现在她已经能做到随时随地将自己“一分为二”,想分就分,不想分就“合二而一”,她根本用不着爬茅屋或上山巅就能与神灵对话,想什么时候对什么时候就能对上,那对话的内容,也远比天才们高超。听她这样一吹起来,就好像她已经成了一个超天才了似的。对于我们尘世间那些稀有的天才,她也有一番亵渎的议论:“一些夸张事实、装腔作势的家伙罢了。一个人既是活得那么不耐烦,耗尽了他的体力,哪里还会有力气爬茅屋和山巅,他必定是来不及长大成人就完蛋了。想想人是多么的脆弱,当一个天才又谈何可能!幸亏我没有受到这种思想的烦扰,我对当天才毫无兴趣,我的周身早就长出了钢板似的保护层,再也不可能像天才们那样敏感易怒,我几乎是麻木不仁的,这倒使得我保持了内心的宁静,使得我如小丑般快乐。如今世上并无什么天才,只是一些人由于内心虚弱、恐惧,就造出这个词儿哄人来啦。他们以为这么一标榜,自己就得以解脱,可以不负责任啦。他们终日里将这个词儿挂在口头上东游西荡,逢人便吹牛。说自己马上就要取得与神灵对话的资格了等等。我一点也不同情这些天才们的处境,他们的麻烦全是自找的,我倒想提一个建议,让每一个游手好闲的天才去谋一门职业,过一过普通百姓的穷日子,为柴米油盐操一操心,然后假如他乐意,在业余时间去搞他的天才活动好啦,那活动一点也没有什么高出旁人的地方。”谁都能看出,她说这话的目的就是发泄内心的妒忌,她很清楚自己不够格当一个天才,又对那些有幸当上了的佼佼者怀恨在心,日积月累,就形成了这么一套歪道理来对抗啦。还一讲起这些就头头是道,仿佛胸有成竹,仿佛明察秋毫似的。每次她谈到这个题目的时候,都尽力将眼珠翻上去,以示“超脱”。听的人哪里知道,其实她的第三只眼正在紧张地活动呢,她对于人们对她的评价可是在乎得不得了呢!如果有人在这当儿发现了她的“第三只眼”,指出她的“超脱”状全是一种伪装,她不气得昏倒才怪呢!我们五香街人都懂得:凡一个人对某件事过分的鄙夷,其实那件事正是他(她)暗中所欲的。X女士用这样的态度谈到天才,在她的心底,是无时无刻不在渴望有朝一日得到人们的承认,与天才们平起平坐的。她只不过是将这意图掩饰得很好罢了,不然她干吗偏要去发表攻击天才的议论呢?她清楚,在我们这条街,人们从不议论那为数极少、高高在上的天才们,因为他们是我们的领袖、指路人,人们生来崇拜的偶像。X女士看到了这个,她认定自己只有发表亵渎天才的议论,才能使人们注意她,将她摆到和天才差不多显赫的位置上来谈论,这样无意中也就将她与天才混为一谈了,这正是她所欲的,只要一提及这一点她就快活得飘飘然,她说她最最高兴看到的事就是“这世界被搅它个稀巴乱”。我们不妨说,她发表的这种言论也是她夜间谋杀活动的一个组成部分。这恰好是X女士的愚蠢之处。她既然想要当一个天才,就该脚踏实地,忍辱负重,以获得人民大众的信任才是,怎么能一味任性,采取这种歪门邪道的办法来达到目的呢?谁又见过这样古怪的成功者啊?想一想笔者当初忍受了多少的磨难、打击,才挣扎到今天这个地位,而百姓至今并没有公开承认笔者是一个天才呢(笔者知道这是他们出于审慎心理没有这样做,事实上他们的态度早已默认了这一点,对于这个笔者是很能谅解的),未必这X女士,什么也不干,(想想笔者那些艰难的采访吧!)与人民大众“老死不相往来”,“格格不入”,躲在自己那小屋里窸窸窣窣搞些巫术之类的名堂,人民大众反要公认她为“天才”啦?这不是发疯又是什么呢?不仅如此,她还有随意篡改天才定义的念头呢!她将爬茅屋和上山巅这类每个天才必干的事说成是“矫揉造作”、“摆姿态”、“大可不必如此严肃”等等。这样说起来,天才的定义一定要依照她的模式来重新规定啦?当然她又说这世上并无天才,天才论已过时等等,她在常识的领域里左奔右突,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搅它个稀巴乱”,她好从中渔利。可以肯定,X女士绝对干不了爬茅屋顶和上山巅这类事,她预感到这将使她受到神灵的惩罚:或遭雷击或在事故中丧生。她一贯的性格是:对于自己干不了的事,就要百般嘲笑、讥讽,说不是自己干不了,而是不屑于干。以为只要这一搞自己就高超了。她还对她妹子说:“与其煞费苦心去模仿一个天才,我还不如多卖几斤花生!这毕竟实惠得多……”当群众拥至茅屋底下倾听天才的心音时,她故意埋着头,垂着眼,无动于衷地干她的炒房工作。当有人向她提出质问的时候,她还故作惊奇,说她可是从未注意外界有什么动静的,她的内心生活充实而愉快,实在,她看不出有什么必要去管外面发生的事。她“愤怒地甩开”来人的手(那人企图拉她一块儿去茅屋底下,说这是向精英靠拢的唯一通道),斥责来人“干涉她个人的自由”,说她“才不干这种瞎起哄的鬼名堂呢”!她“决不少卖一两花生”而将
精力花在这种“无谓的事情”上面,她在对自己的精力斤斤计较方面作好了精密的安排,这种安排又是“不可改变”的,来人如此地破坏她的安排,其性质无异于“抢劫”。说完后她就在来人毫无察觉的情形下用第三只眼观察他良久,最后断定来人:“属于抹布一类”,于是垂下头去称花生、再也不答理他了。来人还想争辩什么,却被X女士的丈夫用扫帚柄用力一戳,戳出了店门。“这块抹布放得不是地方,它惹得你心烦,我把它扔到垃圾桶里去了。”他用轻松的口气说道。现在我们又回到迷宫线路图上来吧。我们前面已经将线拉到X女士如何勘察地形,如何选定五香街作为她的据点,又如何用软刀子杀人这上头来了。为证实这个,笔者又将她的行径与天才作了对照与区分,从而使得读者几乎“心中完全有数”了。本来笔者的工作十分顺利,眼看就要大获全胜了,却不料接下去又遇到了新问题。笔者的研究因X女士放弃夜间活动,窜到大街上向行人宣布她要与其奸夫将关系“正常化”一事而遭到重大挫折。她这么一搞,很多人就对将夜间活动定为“谋杀”这一结论不以为然了,个别人还轻描淡写地说:“夜间活动?那纯粹是她个人的小事!”人们将眼光从夜间活动上移开去,将兴趣完全放在“奸情”这一点上了。好吧,笔者就暂且放下研究,追随众人的眼光,来看一看X女士的新变化吧。什么叫正常化?从法律上和从传统观念上来看,男女间关系的正常化即=一夫一妻制。X女士,既已有了丈夫,又未曾离异,她如何将她与奸夫的关系来正常化?就算她曾说过要“离开”她现在的丈夫,那也并不等于要去法院办离婚手续,而她本人也毫无要去办手续的迹象,据说她对那种事“从心底感到厌恶”。既然不办手续,又还肆无忌惮地发展奸情,她这个正常化是什么样一种含义呢?她是否打算与Q白头到老呢?我们回忆一下就会记起,X女士,曾经是那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对男人“来者不拒”,“越多越好”,还“找上门去”。后来她吊上了这个Q男士,再后来她就宣布自己已“钟情于他”,还言过其实地强调说:“任何赝品(其他男人)都不在我眼中了。”这么说,好像只要她一离婚然后与这个Q结婚,就会立即改邪归正,成为一个贤妻良母了。值得指出的是,X女士在奸情的从头至尾,从来也未提过“结婚”二字,想必她对这种形式也是深恶痛绝的,所以我们绝不要对她抱什么幻想,将她纳入我们道德的任何企图都将以失败告终。在童年就充分暴露了贪婪本性(见东西就“抓”)的X,在长到三十来岁的今天,会具备一种什么样的道德观,这是值得深思的。不结婚,也懒得去法院办离婚手续,她的言下之意无非是:想和谁好就和谁好,愿意和谁同居性交,就和谁同居性交,这才是正常化。说起来,这一点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历史上有过的“性解放浪潮”不就是这种观点吗?X女士却又似乎一点也不“解放”,当她做出严肃的样子来时简直吓人。她愚顽地认为,第一,她一旦与Q有了奸情,就一定要“离开”她的宝贝丈夫,这才是正常化(虽然后来并未实施,因为Q不买她的账)。第二,她也不必与Q上法院登记,只要“光明正大”地持续奸情,就是正常化。第三,她也不必“眼睛只盯着一个人”,在盯着一个人的同时,如有其他人吸引了她的视线,她马上乐得“转向”。(对于这个观点,Q从一开始就不能接受,后来也一直持有异议,这也是导致两人分道扬镳的原因之一。)看到这里,读者也许按捺不住要叫起来了:“这不是那些坐牛车,披麻片的叫化子的老把戏吗?那些人身上长着虱子呢!”对于那些身上长虱子的叫化子,X直言不讳,说她的确“很有好感”,她还对Q说:“与这些人比,我们才是野蛮人呢!”在这里她甚至将文明与野蛮的观念也随意颠倒了,凡符合她需要的,即称之为文明,与她的需要相悖,则斥之为野蛮。我们可以设想得出来,她的未来的文明世界就是天下大乱,鸡飞狗窜。她一直居心叵测,想在我们五香街来实现她心中的理想蓝图。亲爱的同志们,X女士的新变化,说穿了一点也不新呢!她的这个正常化,不要说我们的精英百姓。连她的奸夫Q,也从不以为然,或极度反感的。那种正常化是她个人的发明,只能存在于她那发疯的脑瓜子里面。她最好还是将这种观念限制在脑瓜子里,不要诉诸行动。只要一动她就会发现自己寸步难行。什么新呢,未必穿起麻鞋,坐上牛车,披起破布就是“新”啦?本来她去穿她的麻鞋,坐她的牛车好了,与我们无关的,谁知她又偏要拉上个Q,还偏要走上大街拉住行人去宣布她的臭主意(某人计算有五十八人受到她的毒害,幸亏老懵因她企图占据他的阁楼而怀恨在心,在X女士丈夫好友之妻的协助下用弹弓射出一粒石子,打跛了X女士的腿,才使阳光下的罪恶得以暂时中止)。这种顽石一般的意志,这种孜孜不倦的努力,是否还有点什么别的含义在里头呢?鉴于X女士的与众不同,她的刁钻古怪,我们是应该警醒的。在短短的半年中,她不择手段地将一个Q弄得家破人亡,还大言不惭地声称她一点不想用结婚的形式来束缚自己和Q,只要“正常化”(即穿麻鞋,坐牛车)就行了。看来醉翁之意不在酒。X女士所干的一切——所谓的奸情——原来与Q并无多大关系,Q也好,Y也好,全无关紧要的,她不是扬言要“凭空制造奇迹”吗?这就是她的奇迹呀!我们的一些人脑瓜子过于僵化,总将眼光放在她那间密室中和显微镜旁,认为那就是“奇迹”的制造场所,谁要将眼光移动一下,他们就大惑不解,半天也反应不过来。X女士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就钻了空子迅速行动起来,改换了地点、时间、手段、对象,到那黑幽幽的场所“制造奇迹”去啦!还吹嘘说“这一招比之显微镜不知要高级到哪里去了”呢!(对妹子语。)为了蒙混视听,她还故意放下窗帘,把房间搞得密不透风,让丈夫在门外诈作把守状,一旦外人闯入,她就用梦话和呓语来欺骗人,就连笔者,都差一点中了她的圈套,险些犯了个大错误,而一般人,对于她这种虚晃一枪的做法更是深信不疑。笔者还记得一人曾在她窗下守候了三天,不停地用鸡毛掸去拨弄那幅X女士诈称为“奇迹”的黑窗帘,那人一本正经,不畏疲劳,宣称自己这项工作是“最有意义的工作”。当睡魔袭来,头晕脑胀时,他还找了一块石头敲击自己的太阳穴,以振作精神呢!他如果知道那窗帘后面是空无一人,而X女士正在那不知处所的谷仓里,以男性的肉体为对象“制造奇迹”,并为自己的罪恶得到实现不亦乐乎,他将何等失望啊!“千条江河归大海”,跟随众人走了这么长一段路,我们仍要回到那个老问题上去:制造奇迹正是谋杀的一个组成部分。X女士对Q或Y是全不在乎的,她所在乎的只有一件事——即向世人实行她的全面报复。当某些人中了她的计,去她的窗帘下守候时,她真是兴奋得喜笑颜开呢!她之所以上街去宣布她的主张,也根本不是由于Q对于她具有多大的魅力,而只是想将这人世间的一切“杀它个稀里哗啦”!据丈夫好友揭露,有一天,X女士的儿子小宝完全可以肯定是受其母的唆使,将街边一块黑板报猛地推倒在地,然后
一溜烟逃回了家。X女士,强忍住眉头的喜悦,板起脸劝诫了儿子好久,其劝诫的道理又别具一格,什么“假如那板子倒下来,砸在你的小脑袋上,可就没命了”呀,“你这么一搞,让人发现,你父母就要被罚款或关到牢里去”呀,“小小的年纪,不要去管大人的鬼事情,有这点精力,最好是和伙伴们去拼命玩,打弹子,掏鸟窝什么的,有意思多了”等等,只字不提这一举动的恶劣,愚蠢。因为她心里清楚,儿子的举动正是由于从自己这里耳濡目染的结果,一种相类似的谋杀心理也正在他幼小的体内渐渐形成了。而她,就因为这点对儿子今后的前途“渐渐地看出个眉目来了”(对丈夫语,说这话时笑眯眯地,俨然一副慈母样)。这个儿子,虽则刚满7岁,但已可以看出正是X女士童年的翻版。只是他在家里未受到任何压力,从而更加胆大妄为(X女士称之为“奔放”)罢了。后来母亲奸情发生,他被同年孩子骂作“婊子崽”之类,他竟也泰然处之,仿佛听不懂,又仿佛麻木不仁,还继承了母亲那种空洞的、梦一般的眼神,稍微一愣,随即又恢复了活泼好动的天性,与伙伴们玩它个天翻地覆去了。这样的孩子,在7岁就已定了型,全身浸透了毒汁,想让他对任何重大事情大惊小怪都是绝不可能的。不管那些热心肠的大人如何开导他(X女士丈夫好友可谓尽心尽力了,有次竟说得“舌尖起泡”),他始终是一种观点不变:“我的妈妈,爸爸,还有Q叔叔,都是了不起的人。”问他为什么,他就说:“妈妈可以从镜子里看见天上的事,到了半夜还可以起飞。爸爸炒的花生又香又脆,谁也比不上。Q叔叔拍皮球可以连拍一千多下,我才能拍五十七下。”还灵机一动地向他母亲建议:“让Q叔叔搬来我家,我们三人住一起,不是更有趣吗?”这些话无异于打在丈夫好友脸上一记沉重的耳光,以至一星期里他脸上总是紫一块白一块的。X女士在事件过去之后给妹子写了一封长信,为慎重起见,以寡妇为首的精英们拆阅了这封信。从这封信看来,笔者的迷宫线路图是画得十分精确的,她的确是从未将什么Q或Y放在眼里过,她只是在表演。她在信中声称:她错把Q当作一个穿粗呢大衣的远方来的小贩子,而实在,Q是这块地方土生土长的一个古怪人,虽古怪,毕竟还是土生土长,而她期望的是远方小贩,从理智上她清醒知道那种人只能存在于镜子里,她的本事已发展到可以凭空造奇迹,却不能凭空造出人来,所以只能在土生土长的怪人中去找替身。每一个替身身上都有一些她理想中的远方小贩的气质,但要她下决心永久地与这个替身“合二而一”,她恐怕也作不到。所以只好不停地寻觅,不停地“转向”,而每一次,也许都会让她体验到那种高级的快感,为了这种体验,她甚至可以“不顾一切”。即使是到了在旁人看来是身败名裂的今天,她仍然“无所谓”,她还有足够的体力与精力“重新开始”,假如她再遇到这类似的机会,她“绝不放过”,当然她并不想伤害任何其他人,她希望与所有的人“友好相处”,如果无意中伤害了别人(例如对Q的老婆,她一贯怀有极大好感,至今想不通她为何要走上绝路,在她看来她完全可以有别一样的好得多的出路),她会很痛苦,但她拿自己毫无办法,她所做的一切全是“身不由己”。拆阅了这封信之后,笔者曾和寡妇去街口炒房密切注视了X整整一天,想看她如何样“重新开始”,但我们的劳动是白费了,X女士的眼睛重又丧失了视力,她能看见柜台、炒货、手中那杆秤上的准星(不差分毫)等等,只是看不见人,她对着我们横冲直撞,把我们搞得很狼狈。看来她仍然遵循以往的原则,要“不期而遇”,那种我行我素的神气,脸上分明写着那句俗话:“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当她脸上出现这句话的时候,五香街上有很多人都想充当那条“鱼”,他们都去试探过X女士的鱼钩,都一概遭了挫折!X女士根本不把他们当作鱼,还是按惯例将他们称之为“抹布”。笔者设想,就算有什么Y或Z之类的家伙被她当作大鱼钓了起来,她的目的也不在这些鱼们身上,只要看看她垂着眼秤花生、蚕豆的那副尊容,就能猜得出她的快感非同寻常,她所习惯的是谋杀的快感,谁上钩谁就完蛋,开始那家伙也许还自以为是桩好事(像Q似的“热泪盈眶”啦,欢天喜地地赴十字路口的约会啦),到后来才发觉自己成了落网的大鱼,要么鱼死网破,要么鲤鱼跳龙门似的跳了出去,摔它个半死不活,从此落下残疾。而X女士本人是无动于衷的,她犯不上为这种事悲伤,她从来也不习惯悲伤和后悔这类情感,她照旧卖花生,而简直很快地就将这件事忘却了,或者说抛之脑后了,然后只要可能她又暗中放下她的钓鱼钩,满怀期望地等着新的上钩者。她对妹子说,她注定了要把这种游戏搞一辈子,她自信即使到了“年老珠黄”的年龄,仍然会有上钩者。“这世界大得很哟。”她说,马上又补充道,“这空空荡荡的世界可就是容不下一个远方来的小贩,我这辈子白等啰。”我们的迷宫线路图画到这里,很多人一定要嚷嚷起来了:“我们已经做了这样多花样繁杂的工作,黑屋会议啦,绘画啦,贴标语啦,尾随啦等等,搞了半天原来全是徒劳,X与Q的事件原来不过是场即兴演出,是X闲得无聊,制造出事端来调戏众人的呀?还是你这个阴险的速记员故作高深,弄出这一番诡辩来显示自己有什么狗屁才华?你要显示自己尽管显示好了,将群众说成狗屎,将一个婊子说成英雄,这种做法也太‘怎么样’了。”等一等,同志们,笔者从来也没说过X就有天大的本事,能把人生当作舞台,自个来当导演什么的,笔者只是要强调,X是一个没有心肝、没有情感的女人,至于她制造事端,充当丑角,也不是有什么雄才大略,而只是天性使得她如此。她没有受过教育(据她自己表白是“连大字也不识一个”,当然带点夸张意味),遇事也从不“考虑”,哪来的什么雄才大略呀?同志们放心好啦,你们所做的一切全不会白做,总有一天“水到渠成”,一切会见分晓的。我们的黑屋会议,我们的高级表达方式,全是空前绝后的,它高度体现了我们民众和精英们的智慧,这一切都已实事求是地载入了我们那本光辉的史册,它至今放在笔者的窗台上,光芒四射。有天夜里一个小偷打算窃走这宝物,不料被射得睁不开眼,摔了个大跟头,那家伙真是太不自量了。要用笔者的眼光来看,X女士这一辈子真活得不划算,既实现不了她的谋杀,又把自己搞得孤零零的,与谁也不交往,与谁也不能相通,连个说知心话的人也没有,究竟有什么意思哟!靠垂钓打发日子吗?今后上钩者只怕会越来越稀少,只怕她终于会要等得不耐烦呢!
迷宫线路图之二:怎样预测X女士今后发展之方向呢?X女士,经我们以上种种分析,是一个有着种种怪僻的小人物,她的实体存在于我们五香街,这一点似乎已经肯定下来了。就在我们正要放下这桩心事,全力以赴投入黑板报工作中去的时候,第二个问题在笔者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笔者大叫起来:“慢着!”于是所有的人全停下手中的工作,用疑问的眼光紧盯笔者,笔者开始对大家解释:如果不解决好这个问题,前面的工作就等于零。X女士如果是一个实体,她就必然要发展,而一发展,就必定有一个方向的,我们怎能忽视这个基本问题呢?今天早上,我们全体不约而同地从街口的炒房前面经过,清清楚楚地看见X女士偕同丈夫从一辆三轮车上卸下花生和蚕豆,搬进屋内,我们在一旁伫立了好久,各人都在心里肯定了X女士存在的事实。但是这就完了吗?我们既然肯定了她的存在。这就等于挑起了一副重担,我们要把这担子挑到头的,关于她的将来,她的前途,我们如何能置之不理呢?她不是老哲人,也不会像老哲人那样化为一块化石,所以她的变化是无穷的,所以我们必得要永久性地来关注她,作出判断,作出预测。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那么肯定她的存在也就是不彻底的,是一种缺乏责任心的表现。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我们眼皮底下“搞名堂”,我们怎么能在现在与在将来,做得没事人一般,“浑然不觉”?笔者这一声大喝,惊动了陶醉于自身成功的精英们,他们重又振作起雄风,纠集在一起,开始了紧张的脑力劳动。我们已知,X女士在经历了那场风波之后,重又恢复了内心的平静,每天安心乐意地做她的花生蚕豆的小买卖,铁了心肠“不看任何人”,只看秤上的准星等等。是不是她从这一打击(或游戏)中明白过来,脱胎换骨了呢?这种问题只有幼稚无知的年轻人才会提出,我们这些深谙世事的、与X女士交过锋的精英们是不会存有这种幻想的。俗话说:万变不离其宗。这X女士,不论她以何种面貌出现,她的原形总之只能是一个,那原形是从她出生、从她孩童时代起,就已塑造完工了的。在墨黑的谷仓里尽兴发展奸情与在街口卖炒花生并无本质上的不同,如果想得通,我们还可以将卖花生也称之为“奸情的继续”,或“新的奸情的预备阶段”,或“火山爆发前的能量积累”,反正这些说法都可以,都合适。她本人在心血来潮的当儿不也向她妹子透露过,她还有足够的力量重新开始吗?她哪里是在卖什么花生呢?她是在调整内分泌呢!她是在运气呢!她是在用第三只眼搜寻新的猎物呢!在从前,我们多少人倾尽毕生精力来关怀她的命运,有的还搞得家破人亡(例如X丈夫好友),我们抱了多少希望啊,我们这样做,明知不会有任何的收效(X女士不会因此改变分毫,我们也不会因此沾到一星星好处),还是始终如一地坚持下去,“一头钻进去就再也不打算出来”。这些骇人听闻的过程本身,正是我们五香街人优良素质的大展示,这是连神灵也要为之感动的(曾经有一天才坐在茅屋顶上证实了这一点)。尤其可歌可泣的是,有的人不但不打算沾一星星好处,在过程的始终完全是在进行一种自我折磨,还将这种折磨发展为一种癖好,这是何等样的有毅力的民众啊!有了这样的人民,就不管X女士今后的发展方向是暗淡还是光明,我们都可以“稳坐江山”了。关于今后的前途,有悲观与乐观两个极端的观点。悲观主义者认为:X女士的欲望膨胀起来,数年之后,将要显示出一定的威力,而群众团体对她的控制则要相对地减弱。悲观主义者不是从X女士本身素质得出这个结论的,却将原因归结到我们群众团体的某些人身上,这些人是一些兴风作浪的病毒,只要蔓延扩散,我们的事业必定毁于他们之手。我们回忆一下吧,当年X与Q生出那段事(那本来是小事一段,我们完全有能力静待其自行解决)来后,就有一小部分人沉不住气啦,他们丢下手头的本职工作不管,成日围着X女士的小屋转悠,一边趁机偷闲一边说,他们生活的重心发生了历史性的转移,现在可好啦,他们不用再管什么黑板报之类的世俗事情啦,本来,他们就对这种事务性的工作厌烦得要死,早就想撒手不管了,他们不是生来干这种干巴巴的工作的,他们的才华和禀赋应该使他们有更好一点的用武之地,而现在X和Q这段耐人寻味的事情,正好为他们开辟了这样一个用武之地,这真是天赐良机,他们再也不安于默默无闻,所以一个一个纷纷辞职,辞不掉的干脆自动离职,光辉的前途在引诱他们呢!符合他们审美情趣的工作在等待他们呢!在这种关头,不斩钉截铁地作出决定,怎么能轻装上阵,又怎么能在事业上有所成就!要干就干个彻底,首先要绝了自己的后路,辞职便是第一步。辞职以后,真是一身轻松,像蛇一样灵活,狗一样敏感。而据观察者报导,这一小部分人抛弃了本职工作之后并没有像他们吹嘘的那样去干什么事业,他们借X与Q的事件为幌子钻出家门,绕X家的小屋转悠了几圈之后,就纷纷地跑进他们的堡垒——公共厕所里面去啦,他们在那里面也不是商量什么策略,而是乘机蹲下去不起身,没完没了地进行那种下流、淫秽的谈话,一谈一整天。他们还对这种谈话冠以了一个好听的名称:理论探讨。就是这种“探讨”,使得他们鼓着布满血丝的暴眼,在一个无人的拐角处连接袭击了X女士两次,虽未达到目的,却已将群众团体搞得声名狼藉了。这种冒牌的探讨还导致了某些人对我们古老的、优美的语言的亵渎,从此他们中的个别人就摒弃了诸如“业余文化生活”、“百年之好”这类传统说法,而代之以“搞女人”、“干女人”这种低级下层的口语,成日里挂在口头,说了又说,以示放荡不羁,以示向传统挑战,真是太可笑、太不自量了。他们结成团从街上窜过时,谁见了谁恶心,像喝了蛆一样。值得警惕的是,他们不仅自己辞职,还煽动、挑拨、嘲讽那些忠于职守者,想搞乱我们的队伍。人家每天按时上下班,他们就嘲笑为“机器人”、“木桩子”、“天生的苦命相”,人家努力工作,他们又说是“笨牛”、“没理想”、“没出息”等等,有甚者还唆使某人毁坏劳动工具,说是要“砸烂这千年的锁链”,“为自由奋斗”。他们的所谓自由,就是坦然地喝着人民的心血,自己优哉游哉地蹲在厕所里描绘春宫图,用污秽不堪的口语来糟蹋我们的古文化,这样做了还不过瘾,对于X女士今后的前途,他们竟也大放悲歌,说前途之所以暗淡,问题是出在Q身上!他们愤恨地辱骂Q,说他“半吊子”、“不彻底”、“中气不足”等等,边骂边雄赳赳地从X窗前经过,做媚态,飞眼波,敲窗棂,扔字条进去,有的还爬窗进去偷镜子,或在门上张贴求爱信。一个家长,就因为自己的子弟这般丢他的老脸,一气之下吊死在门前的树上。悲观主义者将问题提了出来之后,就各自走散开去,让那夕阳拉长了他们本来消瘦的影子,木木地,再也不想说话了。有什么可说的呢?末日将到来,只要闭眼等待就是。与其相反,绝大多数人对X女士今后的发展前途(亦即五香街今后前途)持一种可喜的乐观态度,他们认为,X女士尽管是这样一个独特的怪人,不可改变,似乎是与我们民众有意地作对,但总有一日,她会坚持不住,而融化于我们民众宽大的怀抱中,不再出现。从迄今以来她的表现看去,这种趋向是越来越明显了。不错,她仍在街口卖花生,但她的存在,她的地位,是越来越不显眼了,我们一忙起来甚至“没有注意她”,有人还“一个挥手动作就将她从视野中抹去”了。尤其在冬天,大雪覆盖着屋顶和街面的时候,在孤寂中瑟缩的X,是不论搞出何种骚响,也不会起到应有的作用的。我们的民众在这种季节里“大战严寒”,“心灵红似一盆火”,“轰轰烈烈与天斗”,X女士那蚊子似的呻吟又有谁个会去认真倾听,从而认真当回事呢?这种颓废派的乐响,很明显是起不到瓦解或腐蚀作用的。对于这一点,X的解释是广大民众“不懂其中的奥妙”,其实哪里会不懂呢?我们的精英,我们的民众,深深地吃透了她那一套浅薄的伎俩,很快就转移了兴趣,认为“不值深究”了。她还蒙在鼓里,将自己的乐曲用尽气力变出多种花样来,想重新“引人注目”呢!我们相信,她的气力总有一天要“用尽”,而“引人注目”永远达不到。可以设想,有那么一两个好奇的家伙在大雪纷飞的傍晚钻进她的小屋,将耳朵凑近她的嘴巴,细细地倾听了那么些时辰。他们会听出什么来呀?一些单调的、冗长而又重复的低语,不是发自内心,却是发自腹腔,模模糊糊,断断续续,也许竟就没声音,只不过是听者的幻觉,听的人终于不耐烦,一跺脚咒骂着奔了出去,从此以后得了深刻的教训,发誓再也不把X放在眼中了。再说X女士会融化、会消失这一论点,也不光是从X单独一方作出的,主要的,这论点还是从我们精英的眼光方面得出的,只要我们将那神奇的目光一转,天地间本质的变化就完成了。有一天,我们喝着浓茶在屋檐下谈论起她来,那口气已是如谈论某个远古时代的蛮人了,她的确是渐渐地从我们的记忆和视野中消失了。在我们的记录本上,她的确还有那么一笔,但那一笔是作为历史的参考,或我们民众丰功伟绩的一个小注脚而写下的。作为个人的她,如今是抽象飘渺得只剩下一个似是而非的代号(即X)了。而总有一天,是连这个代号也会从口语中消失掉,于是她就仅存在于那尘封的记录本上的一笔中了,在后人看来,那一笔是个永远猜不破的谜语。历史的洪流照旧朝着初升的骄阳滚滚前去,天的尽头光芒四射。我们对前途作出了这种可喜的判断之后,并没有躺在荣誉上睡大觉,我们仍然谨慎而小心,针对X的某些最后挣扎的举动采取一些相应的措施。因为我们从自己的眼光中判断出她即将消融,这并不等于她目前“已经完蛋”。要是这样的话,前面关于她存在的迷宫线路图又要重画了。我们人人都见到她目前存在的铁的事实,并且她还总是很猖狂地来那么一下子。比如前天,她又宣称自己有了一种预感,一个什么新的角色又将代替Q进入她个人的生活里。她欢欣鼓舞地等待这角色的降临,以便“体验”一次新的情感的升华,“使自己获得净化”,“更为丰富”等等。很清楚,她又想东山再起了。我们谁也不害怕,我们对于她的东山再起还从心底觉得欣喜,这不又是一个展示我们灵魂的好机会吗?我们躲在家中筹划,甚至连地点也替她选择好了,这一次不在谷仓,却在一个寂寞的山谷,就叫“山谷之恋”也行,这名字有涵义,那男方,我们就叫他P男士。哦,在我们的X女士融化之前,还有好长的一段艰难历程要走呢!若不是像我们这样豁达、宽广的胸襟,这样明智的。富于哲理的头脑,又怎能有条不紊地干工作,达到“云开雾散”、“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从茅屋顶上的历史宏观景象看起来,这X一直混在纷杂的人群中表演假面舞蹈,鬼鬼祟祟,时隐时现,她又是一个小人物,这种人占了人口的绝大多数。有轻敌思想的人就认为,她会于“一转眼”消失得干干净净,至多明后天,这种情况就会到来的。针对这种错误观点,我们乐观主义者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前途是光明而美好的,任务却是艰巨的,X女士目前决不会消失在“一转眼”之间(那一天终究要到来),我们也不会在这个时刻来完成对我们不利的“一转眼”,我们反而要目不转睛地注视她的所为,迅速地作出我们的假设,画出蓝图来,比她本人的体验还要生动,还要历历在目,她走一步,我们便向前迈出五步,看她又能怎么样,前天她才起的意念,今天我们就连地点与名字全想好啦,如果她不放弃,难道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不穿裤子的把戏?就算她如今“更有勇气”了,敢于表演,面对我们的宣传阵容,她的自信也是维持不了多久的,她只能用闪电般的行动结束了事件,就宣布“新的体验已经完成了!”到那个时候,她气息奄奄地待在小屋里,发出无声的呻吟,到那个时候,某人就是再凑近她的脸去倾听,也听不出个调调来了。于是条件成熟了,我们将完成那神奇的“一转眼”,天地万物都焕发出永恒的青春,X将从这大地上隐退。关于她的存在,关于她在记录本上的那一笔,全有了新的、不同的解释,那解释最后化为一个谜语般的符号。多年以后,当我们的子孙问起这个符号来的时候,就会有一个胡须雪白的老者蹒跚地走近记录本,用骨节分明的枯指头敲击着封面,告诉子孙们:“静待,正是成功之秘诀。请熟读迷宫线路图。”好,迷宫线路图就大放异彩了。根据这个线路图,将有大批的子孙们攀上茅屋顶与山巅,而笔者作为一个寂寞的先驱,其姓名将渐渐为他们所重新发掘出来。